红衣半狼藉(88)
而如今虽二月之答,可因一行人的闯入而变得飘零不定。
“云裁。”
“郎君何事?”云裁自屏外转过来。
沈却便道:“去吩咐卢风,取我柜中那块和田青玉,送与玉肆,琢一颈坠。式样待我绘毕一并送去。”
得了应,云裁踏步而出,须臾,便响起舆轮压木声。
沈却松掌回头。
身后急雨仍下,密密钻入耳。
身前穿堂风而过,垂帘作扰,殷素静坐于那儿,她未叫翠柳再朝前。
两双目隔着贯入的寒风而望,竟谁也未曾开口。
殷素分明藏着情绪,可沈却仍是这样一眼望到了底。
他忽而像是明白此一道无声注视。
随即丢盔卸甲般地疾步趋前,擦身而过时,只仓促落下一句,“二娘稍待我片刻。”
月白衣衫鼓动而飞,而那离去背影像一弯水中冷月,几点雨声戚戚而落,便快要碎不成形。
“二娘可要入内?”翠柳自身后出声。
殷素缓缓收回目光,似方回神,低应一声。
行至书案前,她便道:“翠柳,不必在此候着侍奉。”
翠柳点头,替她明灯随即识趣退下。
将转身,却又被殷素叫住。
火烛添光,她自那瞳仁里恍惚望见些愁绪,甫一眨眼,已杳然无踪。
她听着二娘如此说道:“翠柳,内室左首箱箧中,有一袭青地团花衫裙,我知晓你尚青花,那日于布肆便替你拣了此样,且去试试喜不喜欢。”
翠柳一怔,愣愣道:“二娘替婢买衣作甚?”
殷素只催促笑道:“去罢,好叫我瞧瞧。”
身前人羞喜似地垂头,转挪着步子入榻屋。
她捧着衫裙出来,乐吟吟抬眉,“二娘,此花色我从未见过,莫不是新起的样式。”转复笑意便一顿,触着裙头料子摸了又摸,惊然仰目言:“这乃织锦,二娘何苦为我耗银,此裙婢是万万不敢收下的。”
“婢着此衣,不合规矩。”
“如今哪有什么既定的天胄皇权,衣裳蔽体,还分什么尊贵与不尊贵,规矩不规矩。”
殷素起身,将那高举的衫裙复又推回,“我觉得此色衬你,如何不能穿?在幽州此波斯锦或用裙头或做小袖,几乎随处可见。唐廷已亡,四野分合,早无规矩可言,为何要框住自己苦了自己?”
她触上翠柳的手,紧紧握住,“翠柳,乱世如此,我希望你也能过得很好。叔父与婶母仁厚,你若长留宅中可得一息安稳,若不想,我自会替你言说,不必待五载,便叫婶母放回你的良籍。”
“二娘,我不走的。”翠柳眸中慌乱,连捧着的团花裙衫也丢至地,口中不住地念道:“婢是做了何错事,叫女娘要撵婢出宅。”
须臾便已泪流触地请罪。
“翠柳。”
殷素松了力,只道:“起来。”
身下人抬起一双泪眼。
她拉着翠柳双膝离地,默了半晌,方续起前话,“没有人要撵你出去,不过见你素喜青花,恰遇此料,才为你添置。”
翠柳垂下眼,又低低唤了声二娘。
殷素笑了笑,替她拭去泪,“去换上罢,我想瞧瞧。”
第43章 与妾肠(三)【VIP】
东阁的人声又淡去了。
殷素掌着案沿未动,借着风雨入屋,平静打量四处。从梁木悬尘至壁间古画,再及掌中氅绒。
自幽州来此,客居沈宅,已快半载。
掌下绒絮轻晃,倒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殷素终于放开手挪步,坐回点灯案前,铺开细纸,提笔沾墨。扼腕间将缓缓落下一点,却倏尔被门外闯入的郎君所惊神晕开。
灰狐氅衣仍落在她身,冷风自后吹掀沈却衣摆,倒在明灰槛窗间,愈显清癯萧索。
他收了伞,跨过槛,稳步而来。至案畔,澄亮火烛方照亮他的面。眸中焦措掩去,转变作幽邃难言的愁黯。
须臾,便叫殷素彻底望不清半分情绪。
她搁笔,朝他出声,“怎么了?”
沈却绕桌而行,踱步自她跟前,缓展开掌心。
玉坠。
一块镂雕的玉鱼莲坠。
拈起玄绦,玉坠空悬,烛火将温绿染上些黄意。
他垂目道:“寻了块和田玉,试着自己刻弄,只是我刀笔不佳,不堪入目,但又不愿浪费琢玉,故缀绦为佩,赠于你。”
殷素闻之一笑,朝后倚看他,“不愿浪费琢玉,便赠于我?”
沈却刻意作掩的平静之下,终荡起些波澜,他与她相望,“我叫卢风去玉石铺打了新坠,此物只是陪赠。二娘再待上几日,便可瞧见。”
他稳着声线,不想叫后句落于殷素眼中,变作不明事理,穷追不舍的模样。可人剥离不开情绪,若可以,他希望自己探不出蛛丝马迹,甚至惊觉两月,也是如此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