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半狼藉(92)
语山难得长言,心气愈发舒坦,很快断言,“他在洛阳日子不会好过。这皇位,他必坐不长久。阎王爷早替他勾了簿,就等着惨死。”
“莫提他了。”殷素闻多觉厌,拉着语山下车,“买些烤饼带着,一路上水囊也空了,我去寻些水,北上一路还远着,咱们得耗些时辰。”
孙若絮忙提裙跟过来,“二娘歇着去罢,我去寻水,咱们五人,哪里忙不过来要叫你动腕,待你彻彻底底好尽了,再叫你费心。”
语山一声不吭,同戈柳相视一眼,不由分说架着殷素又回了牛车内。
“二娘,咱们去瞧瞧城内旁物罢。”杨继笑挽紧牛绳,朝另四人道:“此城荒僻,估摸着没有什么铺肆,若买毕就快寻来跟上。”
殷素无法,只得安坐。
但见道途戚戚,荒草丛生,连几处低矮屋墙外都结着深青苔痕。横木朽镂,鸦房破落,好容易转过拐角,望及点点炊烟,走近一瞧,方发觉是未烧尽的桔梗。
“此城该不会已荒?”杨继拉紧绳,驱车在蛛网般的小巷中穿行,“粮食已所剩无几,若寻不到人迹,便得风餐露宿了。”
蕲县乃是个怪地,愈往里,这路便愈窄,歧便愈多,四周楼宇便愈高遮,但奇得是每一处皆有块引路布,上书胡饼肆。
杨继一路跟着,行至下一转角,牛车已不能行。
“没路了。”
殷素掀帘。
左处纵横通直,右处则一眼可望及头。来时路尚宽,屋也低矮,虽见其被烧毁,但到底视野阔然,不似里处曲折难绕。
她注视正前处斜斜而挂的红布头,其上字迹因雨而洇,有些模糊。
“罢了,折回走另一路。”殷素道。
话音将落,那幽深巷弄的阴影里,忽地探出半个裹着灰布头巾的脑袋,一双浑浊的眼睛正打量着他们。
杨继顿步一喜,忙扭身朝前揖道:“这位夫人,可有烧饼卖,咱们赶路人,缺粮得很。”
“要多少?”
“多少都使得。”
这么个破巷枯城里,莫非还有诸多余粮么?
杨继正自暗忖摸钱,陡一抬头,已抱着一个硕大的竹笸箩,端着一摞焦黄的胡饼,移步过来。
“怎么,不是要胡饼么?”见他噤了声,那妇人努嘴指向红布头,又言:“此饼肆便是我家所开。”
竹笸里胡饼一个叠着一个,多得在此荒僻村县里,叫人没来由生出几分不对劲。杨继正自惊疑,却听身后脚步声起,殷素已下了车。
她自那竹兜里拾起一块掰开,内里无馅。
当着两人面,她复咬下一块浅尝。
“二娘——”杨继来不阻,殷素已吞咽入腹。
妇人怪声怪气指着他斥语:“郎君若疑心里头掺了蒙药,大可不要,荒城孤野,非我缺粮,乃是你们欲买!这幅作态平白叫人怄心!”
殷素替他赔笑,又将那掰过的胡饼拿布包好,“夫人莫动怒,这烧饼如何卖?”
“八文一个。”
杨继忍得牙酸,什么饼竟敢翻了两翻而卖!
见殷素一连包下七个,他忙开口:“二娘够了罢。”
殷素顿手,朝妇人笑,“那就先这些罢。”
杨继一把摸出铜钱,只在手中点了个数,也未细看,便悉数递了去。
“吴钱不收,郎君换一换。”
“什么吴钱,我这是开元——”杨继正要辩驳,低头一看,其上赫然刻着天佑通宝四字。
“这吴国的钱多为铅、铁铸,咱们这处不认,只认旧时的开元小平钱或是新铸的开平通宝。”
杨继这才忆起,出吴国时,忘兑了开元小平钱。
如今他身上,悉数都是吴国新铸的天佑通宝。
他讪讪朝殷素望去。
那妇人看出两人窘迫,端着竹篓将殷素包好的胡饼抽回,“我这处虽不收,但还有一处。顺着此道出,往东五里,再往北直上,那条路宽阔,沿路便支着饼铺,娘子去那处瞧瞧。”
两人闻罢只得又折回,沿着妇人所言一路北寻。
“怪我走时匆忙,倒忘了换钱一事。”殷素摸了摸怀中两根银簪,视线缓落至飞扬起的垂帘上,“待入了徐州彭城,将此两根刀簪当了去救一救急。”
杨继一叹,扶正褡裢,“二娘此前不是言要再待两月么,怎会那日见着戈柳一行人,突然匆匆定下要离?”
殷素冷笑一声,指尖轻叩桌案:“是因那道过所文书。杨知微摆了我一道——”
“纸上限期,分明只给半月光景,若我真等足两月才动身,届时还得再去求她,到那时给或不给,全由着她心思。若非正好碰上戈柳四人,又逢杨知微自顾无暇,咱们没这么容易离开杨吴。”
“彼时在彭城,二娘同她打交道,我便断言其必非良善之辈,瞧我所言不假,年过多载,她仍不改其性。”杨继牵着绳愤愤,“二娘早日离开,乃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