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谋金台(390)
秦斯礼看着她,未伸手。他只是淡淡道:“后唐立国,以律令为本。人情可以通融,律法,不行。”
他冷冷地望着她,眉头微挑,似乎在说:你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不要让我提醒第二次。
屋内的风微凉,纱帐轻动,窗外天晴气爽,殿中光影交错,似有难辨的界限。
徐圭言面色平静,拱手一礼,声音坚定却温婉:“既然如此,请秦大人务必以律法为绳,以证据为据,详查此案。”
“无论最终真相如何,我都愿接受。”
她说这句话时,神情竟带着一种坦然与无畏,仿佛终于放下了某种挣扎,将一切交予时间与律令去裁决。
秦斯礼听着这话,不知怎地,忽然轻笑了一声。
不是那种讥讽的冷笑,笑声淡然,带着些疲惫的失笑。
“说这话的,不该是我么?”
他低声喃喃,目光淡漠地落在案上那盏被重新斟过的茶里。
徐圭言听见,却没有多言。她只是轻轻一躬身,声音恭敬:
“若无他事,我便不打扰大人清晨理务。告辞。”
说罢,起身,转身,一步步地走向门口,背影挺直,肩背却显得比来时更沉重几分。
她的脚步没有急,也没有迟,似乎将那些心绪全部压进了每一步的节奏里。
秦斯礼坐在原处,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心中却没有他以为会有的快意。
没有那种“再报一仇”的酣畅,也没有看她低头离开后的胜利喜悦。
反而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
沉重、压迫,又说不清来自哪里,像是一块山石,无声地压住心头。
他移开目光,落在自己案上的那杯茶上。
那是她斟的茶。
他伸手拿起来,抿了一口。
温度已退,苦涩反倒更重。他眉头一皱,这凉了的茶,还真是苦。
他下意识转头,望向徐圭言先前坐着的位置,那里仍残留着她喝过的茶盏,一样的冷,一样的苦。
这茶她也喝了。
他放下杯子,站起身来,却觉得身形有些不稳。
徐圭言……就为了这点事来找他?
不求自保,不谈旧案的利害,不为晋王说情,不为党派游说,只为了她父母不被召见、不受惊扰?
她不是这样的人。
他清楚她的聪明,她的锋利,她的那点骄傲——从来都藏得很好。他太了解她了,就算是分别这么久,他还是能揣测出她要做什么。
可今天,她来的姿态是低的,她的话是软的。
她明知道他不会答应,还来?
自取其辱?
不对。
绝对不对。
他眼神一变,忽地转身,大步往外追去。
“来人!”
“她人呢?”
御道两侧松影如盖,冷风卷起檐铃轻响,宛若幽冥低语。
沈皇后披着一件素色大氅,悄然走入偏殿。她一言不发,步伐轻缓,仿佛连呼吸都不敢重了几分。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低眉顺眼的内侍,身材瘦削,头微微低着,脸藏在帽檐阴影之中。
李鸾徽曾修道,不喜俗扰,皇后知其性子,今日去求见时,特意挑在陛下焚香静坐之时才入殿。
她只是柔声道:“臣妾知陛下政务繁重,不敢扰乱圣心。只是起凡自事发之后,臣妾一面未见自己的儿L子……哪怕只看他一眼,臣妾也就安心了。”
李鸾徽睁眼看了她片刻。
沈皇后并未哭,也未求情,只是声音淡淡的,带着多年皇室规训之后的隐忍与哀思。李鸾徽微微颔首,道:“也罢。母子连心,朕准你去。”
沈皇后俯身一礼,退下时,眼中方有些水光闪动。
午后时分,偏殿里只点着两盏青灯,光影摇曳如鬼火。
沈皇后踏入殿内时,守卫已被调开,宫人更是早早遣退。她立在门口,低声唤道:“起凡。”
屋内传出一道低哑的声音:“母后……”
李起凡衣裳简素,神色憔悴,面容却依旧清俊,只是眼角眉梢多了几分不属于年轻人的沉冷。他刚起身,就看到母后身后那内侍脚步略快,一闪身进来,反手掩上了殿门。
沈皇后向他轻轻点头:“是你王叔要见你。”
那“内侍”抬手摘下帽子,竟是王俨!
李起凡怔住,眼底浮上一层防备。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迎上前,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王俨,像一头被围困已久的兽,仍竭力维持自己的尊严与沉静。
王俨却毫不在意,快步靠近几步,压低声音道:“我们时间不多,只能说最重要的几件事。”
他看着李起凡,神情异常认真:“第一,当年的太子谋反一案,你有没有参与其中?”
李起凡眼神一闪。
那一刹那,他没有立即否认。那是人心被刺穿后的本能犹疑,是秘*密被逼近时微妙的惊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