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他后悔晚了(29)
假山特有的、带着泥土和苔藓气息的凉意丝丝缕缕缠绕着他们。
容修自从眼盲后,亦是焦虑自己什么时候能好,否则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拱手让人,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忧虑自己什么时候好,而是享受此时此刻的漫步。
“殿下,你为什么总穿着白色?”许明月大概也放松下来,问的问题更大胆。
“干净。且眼盲,若沾上什么,旁人易瞧见。”他答得坦诚。
“这样啊……不过殿下穿白色真好看,像雪一样干净……”
“干净?”容修重复着她的用词。
“皇宫是什么样啊?”许明月语气充满好奇。
“你认为是什么样?”
“殿下,说出来您可别笑我。”
“你说。”容修还以为她会形容皇宫的富丽堂皇,谁知,她深吸一口气:“我觉得皇宫是一座黄金做的笼子。”
说完,许明月灼灼看着九殿下。
这是她藏在心底从未对人言的想法,此刻对着他,在这片只属于两人的黑暗里,竟轻易说了出来。
“为何这么说?”
“与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者相比,这个笼子当然很奢侈,谁都向往。”许明月又道。瘟疫时那抢食的母子,冒着杀头危险过来劫掠的一家人,前几日大姐施粥,那排成长龙的饥民身影还历历在目。
她低声道:“因为里面把人分出了好多好多等,我听说皇宫宫女路上碰见人都不能抬头呢。”
更别说九殿下生母明明是被酒醉的圣上强幸临幸,又因为是夜壶宫女被看不起,不知为何她总是很代入那个宫女——听闻她都不一定是难产而死……是因为生了个儿子,而圣上认为皇子不应该有这样的生母。
“我还是……更喜欢襄州的农庄,虽然穷些,但自在。要是有银子,真想带我娘回去。”许明月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皇宫如果是个金笼子,那许府就是银笼子,反正都是笼子。
“殿下,您在皇宫里……开心吗?”
“开心?”容修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咀嚼一个陌生的音节,久久没有下文。
凉风徐徐,月光如水般流淌在他们身上,在地面拉出两道相依的淡淡影子。
“我总是不见殿下笑。”她小声补充道。
“我自然也是会笑的。”
许明月像是故意宽慰找话题似的:“不过皇宫里是不是也有很多很多好玩好看的东西?”
“再多的新奇,日复一日,也会变得寻常。”
“也是……”许明月有些失落。
“皇宫很安静。”他忽然道。
“安静?”许明月很意外,“不是应该很热闹吗?”
“真正重要的事,从来不会喧嚣。”容修的声音在假山的环绕下显得格外幽深,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冽,“于无声处听惊雷。”
许明月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这话里蕴含着很重的东西,让她心头莫名有些沉甸甸的。她挠了挠脸,没有追问。
不知不觉,静竹苑已在眼前。
到了苑门口,容修停下脚步,转向她的方向:“曲谱已教与你,勤加练习。过两日我查验。今日便到此,你回去歇息吧。”
“哦。”许明月应着,心里却涌起一丝不舍。她抬头,带着点忐忑和期盼:“殿下,明日……还去山洞吗?”
月光无声地洒满庭院……她好像很期待的。
除了上次听得容泽一点端倪,这种鸡零狗碎,容修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味。
然而,那双直勾勾的,也知道“等级”,平日里谨小慎微,仿佛从不会向旁人肆无忌惮抬起的眼睛,又仿佛在直勾勾看着他,期待着他,等待着他。
终于,他薄唇轻启:“好。”
“谢谢殿下!殿下真的太好了!”
她语气中的快乐像夜风一样扑过来,直打他的全身,容修站在石阶上久久未动:……这就叫“好”吗?
这日午后,两人又坐在熟悉的山洞里。
洞内阴凉,光线昏暗。许明月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压抑啜泣和低语——是荷花和来旺。
“你何苦再找我,我都嫁人了!”
“陈福对你好吗?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呢?”
“瘟疫时他出银子帮我父亲治病,你在哪,再等你有什么用?你娘不中意我,你一辈子都娶不了我……”
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低泣,许明月低低叹了口气。
“殿下可知道,我为何对荷花和来旺印象深刻吗?”
“为何?”
“三年前,来旺有个长命锁,荷花有个她姐姐嫁去外地前赠的香囊。后来,长命锁的链子松了,锁总掉。荷花就卖了香囊,给他买了银锁扣。”她顿了顿,“殊不知来旺见荷花没了香囊——她思念姐姐时总爱嗅那香气——便卖了长命锁,给她香囊里换了块经久不灭的沉香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