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道刷卡付清。
护士又说:“没有问题的话,尸体要进雪库了。你还要看看她吗?”
裘道说:“不了。”
“她的东西已经都整理出来了。”护送说:“放在病房门口。如果需要去领了一下。”
裘道说:“到时候跟她一起烧了吧。”
她又说了一些,然后将单据都教给他,深吸了口气,说道:“已经都好了。节哀,裘先生。”
裘道低下头,手按在桌上,说道:“谢谢。”
生来留下一打债,死后留下一拨灰。他都没好好跟她说过话,就这样走了。
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着。把本子放在膝盖上,翻到折着的那一页。
才开始看裘安留给他的遗书。
中间还有好几张被撕过的痕迹,她大概也理不清想说什么,犹豫了许久。
裘道用手摸了摸那齿锯的痕迹,
“哥:
对不起。
也许开头就是这三个字,会让你更加伤心。但我的确想不到别的了。
最近我总是做梦。也许真的,人之将死,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回忆过去。原本这对我来说,是最痛苦,也最不屑一顾的行为。
但我见到了阿阳,又见到了你。我觉得我的人生也不是一无是处。
我明白,愧疚不能赎罪,我应该好好活着。
我想好好的爱这个世界。我以前从不曾觉得它给予过我什么,现在才知道,最伟大的馈赠,是生命。我曾经这么幸运,但我不懂得珍惜。
我不是想死,我希望可以好好活着。假如我能健康的活着。
但最后,我只想保留一点,听起来大抵可笑的尊严。
对不起。”
裘安是他唯一的亲人。裘道忍不住潸然泪下。
他看见裘安,便会时刻想起当年的事情。母亲意外身亡,他当时的确是气过头了,才会对裘安说了重话。
他只是替他母亲不平。一个没有文化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毅然决然地逃离了那个只有暴力和欺压的家庭。她那么伟大,那么努力的生活,却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
其实裘安心底并不比他好过,他却用三言两语彻底压垮了她。
他也无比的悔恨。
然后裘安就失踪了。
她那个时候才刚初中毕业,什么也不懂。
他怕她跟母亲一样,被人卖到山沟里,然后压抑,痛苦,一辈子都只能留在某个地方。
裘道很慌,不知道她会去哪儿,不知道她怎么生活,一面又安慰自己,她应该不久就回来了。
他不再去上学,背了个包就出门找妹妹。他流落街头,也饿过,苦过,被林家道场的人捡回去。
他忍了十几年,就想说一句话。
“哥哥错了。”裘道说:“你应该好好念书。念高中,念大学,找份好工作,然后找个好人家。哥哥能养你。”
裘道说:“不用留恋。安心的去吧。”
往事有如尘土随风而去,但弥留在过去的人,却永远学不会同过去的自己告别。
生离死别,永远比想象来的更让人难以接受。因为让人恐惧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她曾经活生生的存在过,
未来却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
裘道将本子收近储物袋,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等他走出来的时候,林茗和师弟某像看门狗一样,坐在门卫室投下的的阴凉处,各捧着一杯冰激凌。
林茗看见他,问道:“你家土狗呢?”
裘道说:“林昭然?”
林茗问:“她不是跟着你吗?”
裘道一惊:“她没出来?”
林茗:……
林茗喷了:“卧槽不会吧?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啊?”
☆、唐自
久别重逢的狗生日记。
天道无常,我以为要下糖果的时候,
总特么的会掉下榔头。
如果你不活着,你永远不会知道,
明天会发生什么更糟糕的事情。
风雨打不散我的信念,我将勇往直前!
进击吧!土狗!
——by我的狗生日记
众人看着车厢里有一下没一下用爪子敲窗户的土狗,全体沉默了。
师弟某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我穿越了?”
裘道脱下外套:“你先穿越回你家吧。我们还有事。”
师弟某不可置信道:“我就是出场打个酱油?”
“让你出场就不错了。”林茗说:“贡献了不少字数呀。”
林昭然在车里险些被闷死,门一开她就滑了下来,热得舌头全吐出来了。只能用浑身炸起的毛发来表达她的郁卒。
难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鉴于她的诸多反常,林茗也不敢再把她分离出来。她怕认领回去会出人命,坚持着把要土狗归还给裘道。
裘道一脸要抱社的表情,林昭然遂识相地表示她要回林家祖宅。怕裘道中途杀狗泄悲,咬着林茗的裤脚不放,要一起拖过去。
林昭然心道:她才是受害者?
不成想,祖宅里竟然有客人。林和和四大师伯皆聚在水云台上待客,想来是个了不得的人。
更不成想,这个了不得的人竟然就是唐自。
唐自穿着一套古装,长发高高束起……
长发?
卧槽!
上次见面的还是短发啊!那干脆利落帅气逼人的齐耳短发!
唐自之前在和几人说话,见他们来了,略微点头。现场沉默了下来。
林茗下意识地腿软,她深刻反思了一下,觉得最近的确没什么错事,遂坦荡地迎向他的目光。
林和看着几人,问道:“怎么?都是这幅表情?”
林和叩叩桌面,问道:“乖徒,你怎么了?”
裘道跪下,给林和磕了一头。脸色苍白,神情肃穆。现场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林昭然和林茗受其影响,一个在一旁站得笔挺,两手贴着裤缝,一只蹲在地上,两爪置于腹部。
裘道说:“师父。林昭然拿引魂灯是我唆使的。”
林和没什么反应,只是歪着脑袋和善问道:“为什么呀?”
林家祖宅里没什么事能瞒过林和,九曲回廊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耳目。
而他虽然有权掌管各项事务,但却更像是被职业委员会禁锢在林家祖宅。
裘道都能看出她是谁,林和没理由看不出。
他却装作不知道。并且之后几次,或多或少,从旁敲击,让他带着林昭然离祖宅远一些。
林昭然一个没多少灵力的人,想从祖宅里偷走东西,根本是不可能的,大都是林和放任。
因此裘道也没想到林昭然能把引魂灯带出来。他不可能看不出林昭然变成了土狗。他也不知道林和究竟想做什么。又是为什么装作毫不知情。
林昭然也是这样猜测。她实在想不通这个男人为什么放任自己的女儿变成狗。
自她第一次回林家祖宅之后,大概就弄清了林和的态度。再之后几次他也总是借机逃避。既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就没有点破。
林和毕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也是一个很古怪的人,但还是一个靠谱的人。
裘道说:“我找到我妹妹了。”
“好事儿啊。”林和笑道:“带过来我们瞧瞧,不枉你找了十几年。”
裘道说:“我原本想用引魂灯续她一命。”
“引魂灯不像你们想的那样,不过是传言。”林和说:“而且天底下只有一个人能摧使引魂灯。”
裘道点头说:“是。我翻阅了一些古籍,记载的不明不详。但我仍想孤注一掷,没想到酿成大祸。”
“那她现在呢?”林和问。
裘道说:“她今天刚去世。”
“啊……”林和表情忽然恍惚了。他说:“我已经二十多年没出去过了。外面都是你们的地头。我相信年轻人做事总有年轻人的章法。”
众人垂着脑袋听训。
林和说:“生死如旦暮,生者寄也,死者归也。”他的长袖在桌子上一扫,沾上了一滩倒出去的茶水。他说:“不怪你。这没什么错。看开些。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