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270)
虽说这时便是今年京兆解试也未及报名,然而有心人早就开始行卷造势,可柴取虽有李渔相助,固然有机会出入各家文会,可行卷时,因为没有根底,也受过不少豪奴鄙薄,想到如有英国公这勋贵府第相助,至少不会被人冷眼拒绝,就已经足够他心动了。
更不说经徐修能一提醒,想到如果真能借助这遭风波扳倒两大国相,名声可不震惊京城?虽说是与大人物作对,也会承担一定风险,然而再经徐修能紧接着那番分析,柴取只觉激奋满怀——
刘渡是恶贯满盈,冯薛二相也好不到哪儿去,如今情势,他既然已经卷入其中,与其等着被冯伯璋清算,不如背水一战!
而徐修能,眼见蛊惑得柴取斗志昂扬,也是轻轻一笑。
依他冷眼旁观,这番风波背后全是太后主使,而眼前情势既然已经发展至此,太后胜算足有七成以上,他虽然只是推波助澜,然而因为母亲与晋安长公主情谊非比普通,不愁这番举动传不到太后耳中去,倘若一切真如预料……今年京兆府解送,更甚于来年省试,就不愁金榜提名了!
勋贵子弟,却经正途入仕,又获太后器重,且看那些个所谓显望,可还敢鄙薄他英国公府!
而就在这日,当禁鼓声尽,万户掌灯时分,东城升平坊一处宅院,司天丞朱邛家中,同样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别看司天丞属正六品上职官,然而却非清流,历来为世族所不屑,此类官员多出寒微,经“明算”科入仕,做到最高也就司天监,论来是三品,与政事堂诸相齐平,然则理论上无缘政事,当然,如果遇见尤其信奉天意神授的君主,死心踏地追崇天文一类官员,那就另当别论。
可就大周现状而言,纵然举国皆信佛道,司天台官员却鲜少受重,反而不及名寺法师并道观仙尊此类人物受皇室看重,例如凌虚天师,本是一介白身,可在皇室眼中地位,就远比司天监这三品高官更上。
因而朱邛自然没有资格挤进显望高官聚居的东北方向市坊,就连这地处外郭的居宅,其实也是租赁。
而周围邻舍,大多都是司天台同僚,故而当比朱邛还高一级的罗少监宵禁之后还登门时,他也没觉得太过奇异。
长安夜禁,禁的只是几大干道,只要不出本坊,武侯们也是睁眼闭眼,更不说罗少监原本与朱邛比邻而居,即便今日城中才闹出两起事故,几步路的距离还不至于担心遭遇盘察。
然而罗少监这位拜访者反而心急火燎,根本不耐烦与迎出的朱邛客套,拉着他就进了厅堂,又反客为主的摒退了朱家仆役,张口就是一句:“你老实交待,前些时日我见你与司封郎中余格来往频繁,是否受他收买,才卜得那天降灾异之说!”
这质问简直有若五雷轰顶,朱邛差不多要瘫软下去,实则因为长安城中一日之间两桩恶事相继发生,他已经忐忑难安,不过因为事涉两大国相,才强忍着惊惧而已,哪想被上司一语拆穿,这时简直不知当说什么才好。
好容易结结巴巴吐出了几个字,又被罗少监决然打断:“遮掩之辞已经无用了!实不相瞒,今日韦相国与毛相国等已经联袂谏上,启请圣人严究此案,我是得了顾侍监报讯,才走这一趟……此事闹得如此轰烈,多少百姓目睹,已经不能轻易揭过!连冯薛二相都无能自保,第一个审问者,必定是你!说不定明日朝早,便有诏令将你押审,若不想受那刑逼,你还是早作打算才好。”
朱邛已经是慌了手脚,这时简直欲哭无泪:“此时已经宵禁,我还能怎么办?”
罗少监也是一脸懊恼:“谁让我当初就听信你一面之辞,竟直接将那卜奏呈上!我才是满身长嘴也说不清!罢,事到如今,只能孤注一掷,我有一相好,就在这坊里,你今晚暂且去她那一避,待明早宵禁一解,趁圣人尚未决断之际,赶紧潜逃,千万不要落人活口!”
朱邛别无他法,好在他只是寒微出身,没有家族牵挂,不过是带着妻室儿女逃亡而已,又兼这时已经乱了章法,只好听从计划,以求搏得一线生机。
然而他却不知,当举家夜逃之后,上司兼邻居罗少监踱步在一墙之隔,却微微一笑——
太后的嘱咐总算完成,待明日,大理寺奉诏却扑了个空,冯薛二相嫌疑更重,民怨越发沸腾,而朱邛迟早都要落网,更不说朱邛一逃,余格暴露无遗,那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一入牢狱,不怕不会招供!
替太后办成这桩大事,即便自己寒微出身毫无根底,今后也大有希望摆脱这司天台而跻身要职,前程一片大好,怎不让人欢欣鼓舞!
也就是在此日夜间,薛公薛子瞻好容易盼到长子薛谦归来,在他往常静居的院落,几个成年子侄显然已经心急如焚,尤其薛三郎薛齐光,一见父亲满面灰败垂头丧气的神色,更觉肩头有泰山压重,迈步之时,险些踉跄跌倒。
第249章 众力推墙倒
一日之间,两起事故,薛谦这时当然也想到一切果如陆离所料,他们正中太后陷井,如今民怨沸腾,简直将四年前汉州之厄锁定在他与冯伯璋两人身上,薛谦哪还有从前自信,更不说事发后,太后党立即发难,今日韦毛两个先锋悍将在紫宸殿慷慨呈辞,力谏严察刘渡贪昧案,最终若不是圣人谎称不适,他与冯伯璋几乎被逼得当场引咎挂冠!
懊恼是一方面,心虚又更占上风。
因而面对老父与兄弟,更兼子侄,薛谦一揖拜倒:“谦一念之差,此时只觉无颜以对。”
薛子瞻一声长叹:“起身罢,如今说这些也没用处,我且问你,接下来意欲如何?”
几乎是被薛陆离扶入厅堂的薛齐光,这时自己忐忑不安,却依然抑制惊惶与陆离一左一右将薛谦掺扶入坐,齐光借着灯火映照,瞧见父亲那斑白鬓发,不由得又是一阵辛酸。
父亲自幼教导他,为人应当忠耿修德,凡事力求无愧于心,父亲多年来也是以身自则,然而当裴郑两族遇祸,数月间动变连连,父亲昭雪心切,才至于急于求成……可他正要替父亲分辩两句,手臂却被一掌握紧,侧面即见堂弟陆离冲他摇头。
就是这一犹豫,齐光已听父亲说道:“事到如今,唯我独担过错,就算豁出性命,也不会让圣人声誉受损。”
齐光心里焦急,就要插嘴,臂上却受更重一握,陆离已经抢先一步:“世父,倘若你真如此行事,便是将薛氏一族带入万劫不复,起初种种努力故布迷瘅,皆为无用功,非但不能替裴郑两族昭雪,咱们一族,也只能坐等太后斩草除根!”
薛谦茫然之间侧目,看向烛火映照下,陆离那张依然苍白的面孔。
陆离迎视,语气沉稳坚定:“世父若这时还不信侄子之见,不妨再等几日,侄子断言,冯伯璋必然会将罪责尽推世父承担,到那时,世父许才会相信冯伯璋早存歹意!”
薛谦尚想反驳,然而这时因为大受打击的心态,他几乎已经心力交瘁,也只徒劳般地翕动嘴唇而已。
“收买司天丞朱邛一事,世父早已知情罢?”陆离平平静静问道。
薛谦闭目。
薛子瞻长叹一声:“你竟然……你知不知道,一旦收买作伪,就再也没有回头路?本是光明正大,可用这等阴诡手段……”
“世父,如今不妨直言,当初是通过何人收买朱邛?”陆离眼见祖父情绪激动,接过话题冷静询问。
“是余格。”
余格如今虽在吏部,直接上司是柳誉宜,顶头上司是灵沼公,然而此人却是薛谦直接荐举!不过当时向薛谦举荐余格之人,便是冯伯璋。
“世父与冯伯璋这官司可有得打了。”陆离微微一笑:“世父,事到如今,你可愿听侄子一言,万万不能认罪,也莫想着一力承担,否则,多年筹谋隐忍才是真正毁之一尽,世父如若还不信冯伯璋心怀歹意,暂时保持缄默也不要紧,可到冯伯璋率先出手,世父势必要与冯伯璋据理力争,至于圣人,世父大可不必担心,他是天子,又为太后所出,太后不可能让天子背黑锅,所有罪责,也只会由世父与冯伯璋分担,差别不过轻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