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713)
南家媳妇好说歹说,才终于把妇人劝了进屋。
便有一人叹道:“要说来,我也不信狗儿那样不孝,真能丢下寡母自去逃亡?莫不是……莫不是去外头做工,遭遇不测了吧?”
又有一人驳斥:“真要是去外头揽了活计,怎么会不与邻里交待一声?便连里正都瞒在鼓里,他又从哪里开出过所?粮瓮里一粒粟米都没余下,连夫妻两个衣裳鞋袜都没留一件,不是逃亡,又是什么?从前再怎么孝顺,也可能娶了媳妇忘了娘!”
“老丈方才说,那狗儿夫妇逃亡之后,田地被官府收没,似乎表明他们逃亡之前,并没有将田地转卖?”十一娘问道。
一般农户若不堪赋税之重,逃亡前都会先将田地转卖,否则身无分文,又能走到哪里去?除非落草为寇。
“的确未将田地转卖,只不过当时已快临近税收,或许狗儿担心转卖田地引起官府猜疑,也不一定。”南老丈说道:“要说他们家,人口还少,狗儿还没有子嗣,也就是三口之家,田地却有二十亩,哪里至于逃亡?但要说不是逃亡……这都有年余过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莫说邻里,便连官府都察实不到踪迹,除非是被人害杀,只狗儿这孩子,一贯本分,从没与人红过脸,无怨无仇,谁会害他呢?”
“狗儿媳妇可也是白岭村人?”十一娘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可不就是白岭村人,不过那女子也可怜,父母早亡,也没有兄弟姐妹,靠老祖父养活,十三岁时,老祖父也病死了,她嫁给狗儿,还是老儿亡妻从中撮合,要说狗儿媳妇也不是坏心人,一贯勤俭持家,麻婶虽然得了癔症,她也从来没有不孝顺,单说逃亡,其实也不算什么,只是……将寡母置之不顾,的确有些不合常理,那两孩子,也不像是如此凉薄之人。”南老丈说来也觉狐疑,连连叹息。
“人穷志短,要我说来,狗儿家日子虽然过得去,不至于忍饥挨饿,可要说存余,也十分有限,狗儿有把好力气,如若投靠大族为佃农,日子说不定更有指望,麻婶子那病,魔怔起来连屋子都能点着了,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狗儿厌烦了也不奇怪,再说,将来狗儿媳妇若是生子孩子,万一没在意,麻婶子犯起病来,指不定便将孩子抱出去丢进金水河,夫妻两心里能不担忧?一走了之,也不是没有可能。”
又有一个人推断。
“当年狗儿逃亡了多久,才被大家发现?”十一娘问。
“之前一日我还见着夫妻两了呢,那日麻婶子又不知跑去了何处,夫妻两个四处寻问,可当时大家伙忙着交税,都没注意麻婶子哪里去了,次日清早,还是我媳妇看见麻婶子坐在村口那歪脖子树下,便领了麻婶子回去,就没见狗儿夫妻人影,咱们还以为他们又去寻麻婶子了,起初也没在意,哪知到晚上还不见人回来,满村人都去找了一回,夫妻二人竟不知所终,后来报了里正,里正到狗儿家中搜寻了番,见一片狼籍,这才断定是逃亡了。”一个村民说道。
实在这些年,逃亡之事司空见惯,白岭村虽然相较不算严重,却也有十余户不能忍受赋税之重相继逃亡,因而每当有人不知所终,民众们先入为主便是逃亡,并不会无端怀疑其余可能。
只是十一娘却越觉狐疑,如果狗儿夫妇有心逃亡,又哪里会顾及身患癔症的寡母行踪四处寻找,即便是狗儿原先有意带寡母一齐逃亡,那么事到临头便不会疏忽大意让寡母乱走,就算一时大意了,逃亡之事又不是不能滞后,何至于这般仓惶,连夜出逃?
这件事颇有矛盾之处!
第677章 高僧及清官
虽然今日晴郎,然而黑夜还是如时降临,贺烨原本不想那么快辞席,却扛不住他家王妃一眼一眼地暗示,只好歇了继续当个摆设支楞着耳朵旁听的心思,佯作不耐烦,把酒杯一推,木箸一拍,先一步回到客房歇息去了。
土屋还是那两间土屋,然而器用却齐全不少,足见罗厚前倨后恭的“小人作派”。
早有仆婢准备好两盆热水,一叠干爽柔巾,光是净面的豆粉就有七、八种,有的异香扑鼻,有的清爽雅淡,沐足用的药料甚至都准备齐全,也不再只有一盏“幽冥之火”,十几盏灯烛将屋子里照得恍若白昼,那张逼仄的床榻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高床阔榻,铺着厚毡锦褥,甚至还挂上了一顶罗帐。
如若晋王殿下没有“怪癖”,今晚当然可得一夜酣睡,可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不那么令人畅快,当艾绿丫头替他除去外衣,将靠墙摆着的一把铜镏金凫炉揭开,手持长箸入内搅动时,贺烨方才恍然大悟。
屋子里有熏香!
看来自己之所以能够享受这样的待遇,完全是沾了王妃的光。
“好了好了,莫再在这里磨蹭,看着王妃去吧。”晋王殿下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艾绿瞪大眼睛:“殿下是让婢子监视王妃?”显然流露出鄙夷的神色:殿下小心眼,王妃好委屈。
贺烨自知理亏,尚且色厉内荏:“明知你是王妃心腹,我那么蠢真让你去监视?说着玩罢了,年纪小小,怎么一点不风趣。”
艾绿半信半疑地出去了,打定主意依然要去王妃跟前告小状,至于殿下是不是说着玩,全由王妃定夺。
艾绿一走,贺烨拎起一把持壶,咬着牙将那香炉给灭了,可躺下之后,仍然觉得这屋子里异香扑鼻,于是干脆将整把香炉都拿去了屋子外头,方才消停了,被褥与罗帐淡淡的熏香殿下只好当作不察,谁让出门在外,又是寄宿别人家中,诸多不惯也只好忍耐,贺烨不由暗暗怨怪罗厚多事,昨日那样有什么不好?何必如此大献殷勤。
完全将昨日的半夜煎熬忘去九宵云外。
可贺烨原本没有早睡的习惯,于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到底是又把自己折腾了起来,吹熄了大半屋子灯火,只给尚在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王妃留了一盏“幽冥”,再次躺下时,在心头默诵《大般涅槃经》。
晋王殿下不信佛法,自然对佛经也没有多少认识,然而他自幼便因身处险境,夜里睡得不那么安稳,甚至时常失眠,诸多法子都没有助益,那时为了训练强记能力,闲睱时候刚好也在背诵深奥难懂的佛经,却意外发现背不了多久便会昏昏欲睡,于是贺烨才找到了自我摧眠的有效办法。
这办法果然屡试不爽,没过一刻,某个辗转反侧的人便平静了呼吸。
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得门外“扑通”一声响动,贺烨猛然惊醒,手已经摸牢了枕头底下的匕首,又听十一娘在外嘀咕:“这东西怎么放在了门口?”
原来十一娘已经结束了与新朋友罗九郎的高谈阔论,很是体贴地在艾绿房中洗漱完毕,过来休息时,正想着叩门,先就一脚踢到了香炉,借着手里的琉璃灯,看清这挡道的物什后,微觉诧异,仍然先唤了两声“殿下”,推开门闪去一边,料想着贺烨已经惊醒,不至于被误伤,方才进了屋子。
那盏“幽冥照”恍恍惚惚的光晕下,只能勉强看清床上跽坐的人影,十一娘提着照明又走了几步,才又看清那张宽大舒适的床榻,她便松了口气:很好,今晚总算不会那样逼仄了。
却仍然不忘表示歉意:“吵醒殿下了,原也想着再与罗九郎多说会子话,只是实在耐不住夜来寒凉。”
“既觉得冷,还在磨蹭什么。”殿下言下之意:快些上床。
对于好梦正酣时被惊醒,其实暴戾的晋王殿下并不觉得恼火,因为这证明他的警觉并没有变得迟钝,反而感觉如释重负。
十一娘从床头绕了过去,由另一侧坐了下来,将原本就是虚虚搭在身上的外衣除下,也没有昨夜那样的局促,这张床甚是宽大,两人完全可以做到秋毫无犯,既不用肌肤之亲,各自都不会觉得尴尬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