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族权后(714)
王妃便落落大方地钻进了被窝,甚至打趣起贺烨来:“殿下不用正襟危坐,漫漫长夜,纵然是不能入睡,躺着养养神也好。”
贺烨:这丫头,眼看着今日用不着人体供暖,就开始兴灾乐祸起来!
然而他自己都没觉察嘴角的笑意,更加没有觉察,即便鼻端仍有缭绕不散的淡香,却再也不觉心浮气躁。
“王妃可从罗九郎口中打探出明空与纪伦蹊跷来?”贺烨果然斜躺下来,用胳膊支着头,与十一娘谈论正事。
两人都自觉地维持着身体之间的楚河汉界,气氛似乎丝毫不带旖旎。
“罗九郎并非佛门信徒,是以他也没与明空来往过,只是明空几回布施粮米,白岭村民倒也受了恩惠,据罗九郎声称,不少村民都十分推崇明空,便连南老丈,一双孙子孙女患疾,也多得明德寺僧人收容诊治,如今两个孩子虽然还是体弱,却已没有性命之忧了,罗九郎长居乡郊,白岭村又离明德寺极近,这些年来,从未听说过明空住持甚至寺中僧人任何劣迹。”
“假设明空住持抑或明德寺僧人之中,有潘部佃作,那么他们究竟心怀什么目的?”贺烨轻轻蹙起眉头。
“潘部安插这名佃作时,或许只是未雨绸缪,那么如今占据了燕赵,必然会企图动用这名间佃策动,以助潘逆联军攻入晋朔。”十一娘说道:“那么目的便显而易见了,必定与阻碍新政推行相关。”
“太谷令纪伦呢?”贺烨又问。
“相较诸多官宦,罗九郎对这位倒是有所保留。”十一娘道:“纪伦自接任太谷令,虽然没有根绝授田不足之弊,这也不是他区区一介县令便足能根治之事,至于鼓励农桑,纪伦看似做得不错,比如白岭村中,便有纪明府号召富贾捐建之陂塘,大大缓解了炎旱季候灌溉之忧。”
“这件事证明不了什么。”贺烨这话已经憋了大半日:“白岭村中,田地大多为豪贵兼占,兴建水利陂塘,实际得益最大者并非农人百姓。”
十一娘颔首:“殿下这话算是说在了点子上,但相比那些明显为毛维党徒而言,纪伦虽然没有什么大功,的确亦无欺霸恶行,就说征兵令一下,纪伦虽然不敢违令,不得已强迫符合条件之人屡行兵役,然而却没有拖延抚恤,好比白岭村中,那户农人次男战死,纪伦竟然补足授田,就比晋阳城里,多少战死者,家小仍然受饥寒之苦更要体恤民生。”
“那么依王妃看来,这纪伦果然忠直可信?”
“不!”王妃却一口否决,但没有直诉判断,而是说起这纪伦的生平经历来:“纪伦虽出身世族,然则家境相比邵博容更加不如,他二十六岁,方才考明经入仕,候职八年,得授县尉,说明身后并无助力,一任县尉后,又赋闲数载之久,再授县尉之职,这回倒顺顺利利升迁了太谷令。”
如今纪伦已经年近五旬,却只是个从七品的县令,他这仕途如无意外,顶多再往上升一个台阶,不能突破五品这个局限,单论纪伦的出身,以及三任以来无功无过的政绩,其实这也算正常,并不能证明朝廷埋没良才。
“可是看纪伦公然与毛维作对,大力主张新政之行,显然对仕途仍有期待,并不甘愿就此止步。”十一娘说道:“纪伦任新息尉时,并无突出政绩,然而为何顺利升迁至太谷令?应当是得到了上官举荐,但显然并非是凭自身才干,因为如今朝廷,可并不重视任举才能,由此可见,纪伦也甚谙熟眼下为官之道,那么他在太谷令任职期间,怎会反而消沉?”
贺烨挑起眉头:“王妃是说,他早就已经站定阵营?”
第678章 晋王之病
眼下大周诸多官员,虽然说并非个个都贪赃枉法,其中当然也不乏两袖清风体恤民生者,但这一些人,在官场整体风气的影响下,要想得到升迁重用却极其艰难,打个比方,就算好比王七郎宁致,名正言顺的进士及第——起点甚高,又是京兆王嫡系子弟——背景深厚,再有贺湛这位“韦党”明里暗里帮助,虽然也得了美职,只是远离长安中枢,又兼太后对京兆王始终还有保留,王宁致将来仕途是否顺利也不好说,不是没有辗转各地,始终难入京职的可能。
故而十一娘方才料定,眼下这位太谷令纪伦,倘若不是讨好了曾经上官新息令,那么等待他的又将是一任满后,数载赋闲,能否再得授职都不好说,更不要说升迁,而纪伦的升迁并非是经“晋王党”操作,那么极大可能便是早就投诚了太后党,自然不是谢、毛、韦等高官重臣,但也多半是这几个人的党羽。
既然如此,纪伦任太谷令已经两年余,当有机会得到毛维这位高官的赏识,绝无可能毫无作为,只是他为人小心警慎——从他两任县尉一任县令均无劣迹恶行便能看出,所以伪装得当,这才有机会被毛维利用,骗取陆离信任。
十一娘正是从纪伦过去履历上分析,更加偏向这位的真实面目——不是友军,而是敌人。
但她也没有把话说死,因为其实所有判断,都是奠定在猜测的基础上,也不能排除纪伦又是一个宇文盛,一切忍辱负重攀附权贵的表像,均为争取时机一抒抱负。
“还是得看咱们经此一行后,纪伦是否会迫不及待与明空联络,探听咱们此行目的。”十一娘说道:“纪伦必然已知我与殿下来了太谷,若是因为咱们没有惊动他,故而不敢打扰,他又是光明磊落之人,便不会在意咱们此行有何目的,可要是咱们一走,他便与明空私见,足能证明两件事,第一,明空十之八九便是潘部佃作,与纪伦早有勾联,第二,纪伦决无可能是正直之士,他赞同新政,必然是得了毛维授意,抑或这计谋本就是他提出,更或者是他身后明空在出谋划策。”
贺烨赞同道:“如若真得到证实,是否考虑除去二人?”
“要是明空被揪出,只怕会暴露子建。”十一娘道:“我之意见是,暂且摁兵不动,密布人手盯察,最好是将计就计。”
就算明空和尚是潘部佃作,他的作用也有限,并不能影响到军防,那么便没有斩草除根的必要,反而要是为了清除这么个佃作,导致裴子建受疑,之前诸多努力尽付东流,显然得不偿失。
贺烨也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利弊,以沉默表示支持。
十一娘又道:“我已经向罗九郎坦言,太后令我鼎力相助新政推行,希望他也能助我一臂之力,罗九郎倒没有拒绝,只是说道太谷罗氏一族,九郎亦觉愁闷,因为其家中长辈并不乐意舍私利兴社稷,不过还没到为了私利与朝廷对抗之地步,尚且还在衡量得失利弊,九郎虽得家族器重,然而关系到利益荣辱这等大事,也并无把握能够说服族人。”
这会子贺烨的毒舌倒没有蠢蠢欲动,甚是理解罗氏一族的私心:“咱们与毛维胜负难料,强弱未分,这些世族豪阔难免踌躇犹豫,没有因为私利受损而对新政坚决抵触,持此观望态度,也是无可厚非。”
“对!”十一娘也笑道:“至少绝大多数大族,并没有下定决心抵抗新政,至少说明在他们心目中,损失部份钱财事小,安危兴衰才是关键,新政推行,豪贵利益受损不能避免,如若这些家族因为利欲熏心尽被毛维蛊惑,除非武力镇压,否则难以保证新政得以推行。”
十一娘比谁都清楚,如果太原府豪贵策动/暴乱,就算太后无奈之下只好用武力镇压,有毛维以及谢饶平等在中挑唆,这个黑锅不能避免会扣在陆离身上,就连晋王府,也难辞其咎,那么他们的一切图谋都没有办法开展,因为这时武威侯手里的军队,还远不足够推翻韦氏政权,更不要说晋朔内乱一起,潘辽联军便会长驱直入。
所以新政一定要推行,并且要毫无争议的推行,坚决不能发生暴乱,否则便会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