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身份惹的祸(20)+番外
江仁芳见她恼得极了,便不再说话,埋头吃起菜来。
芷荀言词肯切的对房峙祖道:“我已不再是个小孩子了,已有了照顾自己的能力,本该由我来回报您的培育之恩了,怎却反叫您为我操心起来。”
房峙祖唇角微勾,眼中笑意不散:“我倒是觉得你舅舅说得很对,或者……你是嫌弃我,所以才不愿认我做大哥的,若是这样,我便不勉强了。”
“不,当然不是,是我恐怕高攀了。”她怎可以如此高攀?她甚至惶恐起来。
房峙祖笑意更浓,道:“我有四个姐姐,唯独没有妹妹,今日得了这么个讨人喜欢的妹妹,也是我这做哥哥的福份了。”
芷荀见他执意如此,便不再推脱,欣然唤了声:“大哥!”
大家都跟着开怀一笑。
“今天没有备酒,就算了,改日,我备些酒水来,咱们兄妹再好好庆祝一番。”
第19章 明哲
贺慎元被送进大牢后,房峙祖物色了几个人分别担任他以往的职位。在这新旧接替的区间,一切尚未捋顺之时,房峙祖自然是忙得人仰马翻,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要抽出时间隔三差五的去蕙慈安弄堂。
这日,他一走进华茂地产公司的办公室,刘秘书便迎了上来道:“六爷,唐家二爷来了好一会儿了,现在正在会客室等着您呢。”
“叫他等一会儿吧,先处理文件。”他说着,已坐到办公桌前。
唐明哲窝在沙发椅里睡着了。他睡得太沉,口水泄在腮边。面前的茶几上分别放着骨瓷咖啡杯、果汁玻璃杯、高脚红酒杯……
房峙祖推开会客室的门,见此情景,缓步踱了进来,坐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见他那一副沉醉的睡相,禁不住暗暗失笑。他抬起长腿踏上茶几的边缘,轻轻一推,茶几与理石地面磨擦,爆出一阵尖利刺耳的声音。
唐明哲蓦的从沙发中坐起,懵懂着一双睡眼,迷惘的抬手擦了擦嘴角。直至瞧清他对面的人,才搞清楚此身何所。
“你是在我这儿开个人品茶会了吗?”房峙祖环抱双臂,戏虐道。
“我已经多久没见过你了,你现在怎么忙得这个样子?见你一面,简直比面圣还难。”唐明哲拂了拂精短的发,理了下衣襟,坐正了身体。
“行了,别抱怨了,知道你们这次又赢了比赛。”说着,从里怀掏出一张签好的支票,递了过去。
唐明哲接过支票瞧了一眼,面上的怨怼瞬间被一派霁色代替,他兴奋的将支票折好,装进衣袋。“你不来观赛,球队的士气都受了影响。”
“你告诉他们,总决赛我一定到场助阵。”
“今天晚上,我们会在乔瑞丝俱乐部庆功,这个你不会不来吧?”唐明哲极为认真的问了一句。
房峙祖面露难色,不自然的用指尖掻了掻眉峰,道:“你代我向兄弟们致个歉,哪天空闲了,我补请大家。”说完,他很怕唐明哲再同他啰唆,起身来至门前,主动打开门,身子一侧,等在那里。
唐明哲讶异的张了张口,见他已下了逐客令,便不再多言,怏怏的起身,走了出去。
唐家的祖上是中药世家,中药铺在上海已有百年历史,如今分号已遍及各省。他的父亲唐恩赋,也就是唐恩啟的亲弟弟,很想让他的儿子们都从事这一行业,可唐明哲偏对中医药毫无兴趣,他的父亲也只得做罢。
唐明哲与房峙祖打小便极为投契,并且都很喜欢各项体育活动,足球、篮球、网球、台球、游泳,无一不通,无所不精。
唐明哲在十六七岁时,便萌生了组建足球队的想法。经他二人怂恿之下,由唐恩啟出资,请了个洋教练,办起了足球队。那个时期,国人还极不重视体育,因此,这支足球队成为沪上最为正规的一支华人足球队。
而就在唐恩啟去世的第二年,房峙祖斥巨资予唐明哲,由他组织成立了“明象体育会”。体育会拥有自己的各色场馆与球队,而由此所产生的庞大开支,全部由房峙祖一并承担。
为了扭转国人给洋人留下的烟鬼形象、摘掉“东亚病夫”的诨号,唐明哲立志尽一切努力,倡导国人热爱体育活动,发起各项体育赛事,把体育当成了他的终身事业。
………………
房峙祖忙完了公司的事,便匆匆赶去了惠慈安。照顾芷荀,成了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当芷荀打开家门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立刻便瞧出了她哭过了。因为她在极力掩饰,他也只得装做浑然不觉。走进屋子后,他发现江仁芳也在,而他那挂着乌青淤紫的一张脸,却不由得不让他多瞧上一眼。
江仁芳自觉难堪,可仍就极为殷切的同房峙祖恭敬问好。
房峙祖只淡淡的同他招呼了句,便不再理他,径自朝江氏走去。
江氏靠坐在床上,满面涨红,显然是生过了气。见到他来,便换上了慈详的笑脸,同他招呼。
房峙祖见她精神状态较之前已好了很多,也就放了心。这屋子里的异样气氛,从他一走进来,便查觉了,碍于人家有家事,他不便久留,略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芷荀仍将他送至弄口的汽车前。从家中出来,她一直闷闷的,没有开口说话。清瘦的身形,拢在宽身的衣服里,瘦削的肩耷着,长长的睫毛也没精打采的垂着,遮住那湖水一般清澈的眼眸。通身上下没一处不在昭示着她的懊恼与悲哀,因为出身而懊恼和悲哀。房峙祖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却又觉无须多问。她家中的事,她不说,他也能够猜出八九分,问了反而愈加叫她难堪。
无非是江仁芳在外欠了赌债,回到这里索要银钱还债。而他之所以会如此,还不是因为芷荀认了他这样的一个大哥?瞧见他那一脸的伤,房峙祖便已了然事情的始末。而就芷荀那自尊自傲的性子,她又怎会同自己开口?从她刚刚的表现不难看出,她是唯恐他洞悉了她的家事。
他本来是要照顾芷荀的,却反而给她填了烦扰。
因为他此次离开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同芷荀说上几句话,便想趁着她送出来的机会,单独同她聊聊。他没有像之前那样上汽车,而是让老杨开车跟在身后,自己约着芷荀一路沿着长长的马路走了下去。他们边走边聊,他无意间把话题引到黑炭头身上来。黑炭头的身世对他来说一直是个谜,他关心她,也就爱乌及乌的关心起她身边的人来。
黑炭头是在他三岁时,被江仁芳带回的一个孤儿。他的母亲本是一个堂子里的姑娘,因为与一个安徽客人相好,不慎怀了身孕。那个安徽人本答应会来娶她,结果直至生下这个孩子,那个男人仍旧杳无音信。
她因伤心抑郁,颜色尽失,逐渐没有客人可做,老鸨时常打骂。江仁芳见其可怜,花几个银钱,替她赎了身,她便死心塌的跟着他。后来,江仁芳因赌破产,她耐不住清贫困苦,抛下三岁的小炭头,与人私奔了。江仁芳恼恨归恼恨,却很可怜这个孩子,因无法安置,便将他带到江氏身边来。
“他如今已有十岁了,如果实在不喜读书,也应该学点一技之长,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们并肩而行。芷荀的身材在同班的女孩子中算是高挑纤细的,可还是矮了他一头。夕阳西下,漫天的金桔嫣红烧起来,绚烂的流光染上他的身体一侧,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里,他们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也想着应该把他送到店铺里去当学徒,不然总是这样一味的顽皮,管教不好,变成舅舅那样,可怎么得了。”两条长长的发辫直垂至腰际,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摇动。
“我想把他送到明象体育会去,让他进足球队训练,不知道你的意思怎样?”
明象体育会?!她当然知道明象,报纸上登过的。她的眼睛一热,声音轻柔:“我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