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诸葛亮的最后八年(193)
狷狭。
我又想起这个字眼来。诸葛亮在世时曾密表后主,举荐蒋琬为继承人,谈及杨仪狷狭,恐不能担当大任。这个词再次浮现在我脑海中时,对照这眼前的这个人,我还是体会到诸葛亮的几分心思。
“你说是不是?”
杨仪嘴中呶呶着,举起手中的人头,眼里忽然转换了炙热的光芒,仿佛此时的自己,已然到达人生里的最高潮。杨仪的身体因为过分激动而不停的颤抖,他忽然猛烈的笑起来,笑声愉悦又欢快。
我知道他在笑给我听,笑给八年前所有见过他被魏延拔刀威胁时窘迫样子的人听,好让他们看到,如今的魏延是什么下场,而他,此时正稳如泰山的站在制高点上。
我没有说话,亦无话可说。此时此刻,只觉得悲哀。我想起过往人们提起魏延时,总会说到一段往事。那时候刘备刚刚攻下汉中,破格提拔魏延当了镇远将军,刘备问他,以后打算如何?魏延答了一段相当经典的话:“若曹操举天下而来,请为大王拒之;偏将十万之众至,请为大王吞之。”在场众人听了,无不夸赞其骁勇雄豪。
可如今呢?
杨仪边笑边看着我面无表情的脸,似乎觉得少了些趣味,转而又看向他手里的那颗头颅,看得出刀锋很利,或许马岱那一刀下去,并没有让魏延吃太多苦。血已经干了,魏延的头发乱糟糟的,沾着若干杂草。一代大将就这样被杨仪草草拎在手上,的确有失脸面。可是也无所谓了,反正魏延也不会再感受到。
杨仪又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像个小孩子刚见到新奇又让人兴奋的物件一般,不过这新奇劲又马上消退了,当他将掩盖在魏延脸上的乱发拨开,见到魏延的正脸时,我又从他的脸上看到了过去熟悉的神色。
惊恐,惧怕。
他忽然大嚷一句,瞬间将头狠狠摔在地上,伸出右脚不停的踩着、跳着,我悄悄往后退了两步,见他整个人宛若从高峰跌落到了谷底,像一个真正的疯子,嘴里狠狠的咒骂,还不过瘾,牵来他的马,让他的马肆意践踏那只可怜的头。那头眼见着要四分五裂,部分凹陷了下去,眼球爆裂,被生生挤了出来,无辜的在草地上翻滚着。
见了杨仪的疯状,我心中除了悲哀,忽又生出悲悯。这悲悯既是为诸葛亮的,也是为魏延的,更是为杨仪的。诸葛亮死前还是选择保杨仪而弃魏延,而杨仪到底没有明白这其中的良苦用心。我也嘲笑起八年前自己的幼稚举动来,那时候的自己使一些微小伎俩就妄图调解二人的纠缠与矛盾,殊不知这世上,最难揣测、也是最难调和的,还是人心。
八月,汉中的秋风已经很凉了。我看着远方,又是一季秋收,金黄的田野上,将士们的粮食,长势格外好。可惜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
我是从这个时候真正开始感受到彻骨凉意的,从杨仪身上,我看到了季汉的未来。实际上,自他离开的第一天始,季汉国祚就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一点
不定时更新吼
不瞒各位说,写结局的时候自己都哭成狗了,缓了两天……
第113章 续二
从成都到梓潼其实并不是太远,我却觉得走了很久。
快入冬了,眼见着连建兴十二也快要结束了。
见到李平的时候,他正在喂马。不过短短几年,他从养尊处优的尚书令、太守等一干重职上陡然跌落下来,成为一介布衣,也开始过起了风餐露宿的生活。眼见着冬天快要到来,他身上的衣着仍旧单薄。
李平背对着我佝偻下身子,拾掇着干草,然后铺放进马槽之中。尽管已然落魄,做着这些最为卑微低贱的活,他的身上却保持着从前的干净整洁,哪怕不小心抖落了一粒尘灰,他也立刻能注意到,并且即刻拍去。
我忽然觉得这是一个令人恐怖的细节。流放的生活并没有使他逐渐沉淀安静下来,即便到了这里,成了任何人都看不见、微小如蝼蚁般的存在,他却还能淡定的保持着过往的生活习惯。没有酒,他就以水代酒;没有人与他说话,他便同马儿说话。
他在保持清醒,竭力使他自己不会在这个年纪因为这样的生活节奏而加速衰老与迟钝。
他到底还想做什么呢?
我先一步来到李平的住所,摆好饭菜和酒等他,一时无聊,打量起这件屋子。有些陈旧且破败,但至少他的儿子李丰继任了江州都督,他的日子估量着也不至于太惨。
看他长久未至,我索性自己先泡上了热茶。刚喝了一两口,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我转过头去,笑着对李平道:“李大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