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旧(21)
像她满心的欢喜与仰慕,不知安放到何处。
沉默片刻,她低声道,“那就好。”心中却暗暗懊恼,在千夜思的八面玲珑都蒙了尘,竟能手足无措到这种地步。
日光晴暖,拥了落香缀在他衣角,勾勒出一个如松如玉的君子,心中是诗篇词赋,肩上是家国天下。
云舟之后总能想起他那天的微微一躬身,人群汹汹,一霎心动。
“陆小姐是溪陵人?”溪陵口音语调婉转,他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听出端倪来。
“啊?”云舟愣了一瞬,讶然望着他。
他道:“我也是溪陵人,乡音难改,陆小姐不曾听出来?”
云舟更加惊怔,他们竟是同乡,她眸底含笑,“溪陵城不算大,竟从未见过易教授。”
“早些年就出去读书了,后来受聘到了宿宁大学做老师,”他轻轻一叹,苦笑道,“少小离家老大难回。”
这样的时局,各大军阀割据一方,连年混战,举国不知有多少异乡人。
云舟沉默片刻,似是忆起往事,“家父家母过世得早,几年前溪陵一带军阀混战,我带陆衡避战来了邕宁,”她望着易忱,三分戚然,“相依为命,颠沛流离。”
话说至此,突然不知何以为继,两个背井离乡之人,不知谁该安慰谁,一同沉默着。
所幸陆衡来得巧,略带讶异地望了望并立树下的二人,依旧望着易忱笑道:“易教授,这是家姊。”扭头又对云舟道,“这位是国文系的易教授,博闻广记,学贯古今。”
易忱面对如此赞誉一时无措,扶了扶镜框,牵着唇角笑了笑,“你们聊,我不打扰了。”
“再会。”云舟轻轻望着他,莞尔一笑。
易忱颔首,旋身离去,肩上落着的槐花再待不稳,沿着他一袭长袍滚落在地,同云舟一起目送他清瘦颀长的背影,嵌入民国十三年的春和景明。
说来也奇怪,连着十多天了,白昆再没来过千夜思,反倒是祁炀,这些日子竟未去过梦楼听戏,夜夜到千夜思来,来了也不上二楼,只坐在一楼看歌舞。
赵予安纳罕,从后台探头往外望一眼,见祁炀在台下一条沙发坐着,也没叫人陪酒,凝神望着台上,不像来听歌的,像来听戏的,等着台上翻跟头一样。
“祁帅可有日子没去梦楼了。”
红罗在镜子前坐着,正盯着镜面画眉,眼皮都没动一下,“八成是捧谁的场子。”
赵予安倚着门依旧往外瞧,笑了笑,“那还真是稀奇,”他回首瞥一眼红罗,“倒是白爷近日没来过。”
红罗眸光一滞,望着镜中云鬓花颜,低头将眉笔缓缓搁下,轻声道,“许是忙吧。”
她心底苦笑,如此看来,白昆待她是有几分真心的。不然若是真恼她拂了自己面子,有一千种方法将她赶出城去,何必避而不见呢。
台上在唱一首《夜来香》,烟落弹了钢琴伴奏,目光缓缓飘到台下西侧,祁炀果然在,浅灰的西装,一身富家少爷的打扮,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地望过来。
这样声色犬马的地方,他一副富家阔少的打扮,又生了一副好皮囊,少不得有女孩儿来请他跳舞。可都被站在一旁的何忧敷衍过去了,十多天了,每天都有。
又有女孩儿过来,来请他跳舞,烟落刚瞥见便扭回头去,过一阵子,又忍不住偏头去看,却发现祁炀已不见了。
莫非真应邀去跳舞了?她目光逡巡在人群中,倏然觑见他站在台下一处角落,正含笑望着自己。烟落大窘,心中懊悔,面上却仍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弹琴。
又弹过几支曲子,夜愈发深了。
烟落出来时,祁炀就在门外等她,一如往日,淡淡一笑,“恰好同路,送玉小姐一程。”
每天都是一样的借口,烟落颔首一笑,“有劳了。”
到了巷子口,烟落回身静静看着他,眉目清俊,沈腰潘鬓,难怪那么些人抢着请他跳舞。他眸光澄澈,笑开来如春水微漾,眼角又微微上挑,若是吊了眉,贴了片子,在台上扮个青衣或花旦,不知又要倾倒多少人。
烟落天马行空地想,忍不住浅浅一笑,“谢谢。”
祁炀不明所以,见她巧笑嫣然,也扬了唇一笑,“不必客气。”
烟落想起那幅玉兰来,“大帅送的画是恽南田真迹,这样贵重,我受之不安。”
“一幅画罢了,玉小姐书画好,这画就贵重。我文翰粗疏,这画于我便不值什么,”祁炀低眉凝望她,片刻,旋身就离开,临走丢了一句话,“本帅送的,安心收着。”
翌日,烟落终究还是将那幅画带来了,贵重就是贵重,她始终不能安心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