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旧(50)
外面吵得越来越厉害,沈慕说:“先回去吧,祁炀四处找你,都快把邕宁城翻过来了。”
他们出了茶楼,正巧一辆小汽车驶来,在门前停住。
祁炀从车上下来,趋步到烟落跟前,皱着眉问:“没事吧?”
见她摇头才顾上打量一旁的沈慕,祁炀站直了身子,理了理左边的袖口,“沈先生怎么也在这里?”
不久前有个车夫往大帅府传了消息,说一个女子搭他的车要去帅府,不想半路被人带走了,对方有枪,是被胁迫去的。
他听了急忙派人四处找,刚听说茶楼附近有可疑人物他就心急如焚地赶来,一下车就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师生叙旧其乐融融的场面。
沈慕不以为意,“恰巧路过。”
祁炀沉了脸,眯眼瞧他,缓缓开口,“烟落,外边冷,你先上车去。”
烟落有些为难,见沈慕也轻轻点头,于是扭身上了车。
沈慕缓缓开口,“大帅误会了,胁迫烟落至此的是日本人,想以她来要挟大帅与日本合作。”
祁炀挑眉,回首看看远处的车,烟落就坐在车里,隔着车窗望过来。
祁炀吸口气,一字一句对沈慕说:“我会护着她的,不会再让她涉险,也请沈先生今后离烟落远一些。她虽是你的学生,却也是我的妻子,沈先生多年以来并未娶妻,孤身一人,须知流言可畏、众口铄金。”
沈慕只觉得荒谬,面上一惯的温润笑意也散在夜里,“大帅误会了,烟落是我的学生,我了解她,她心中有家国天下,不会愿意被困在宅院中被保护着,大帅还是想想当下时局该如何应变吧。”
沈慕拎了那台破相机离开了,祁炀静静杵着,看他走出很远才扭头上了车。
烟落觑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和先生聊什么了?”
祁炀阖目坐着,神色冷漠,“聊了聊今年春迟,桃花未发,夜间犹寒。”
烟落才不信,又知道定然是问不出来了,也不再追问,只嘱咐何忧开车。
事实证明,日本狼子野心,意图侵占整个中华。
民国二十二年,日军攻占热河省,并攻击长城各个隘口。签订了《塘沽停战协定》,规定中国军队只能待在长城以南。
民国二十三年,日本指使伪满洲国成为“满洲帝国”。
民国二十四年,日本制造“华北事变”,挑唆进行“华北五省自治运动”,策动殷汝耕等汉奸成立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宣布独立。
民国二十五年,日本和伪冀察政委会秘密签订《华北防共协定》,规定中国军队不得进驻冀察两省。
民国二十六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北平、天津相继沦陷。
同年,淞沪会战爆发。中日双方先后投入总计八十万的兵力,在上海鏖战三个月,伤亡惨重,战况惨烈,无数中国将士以血肉之躯拼死而战,无奈军事力量相差太大,最终仍以上海陷落收场。
云舟收到陆衡死讯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了。
她离开了千夜思,到底嫁了个裁缝,经营着一家铺面,裁缝人勤快,生意不错,待她也极好。裁缝没有那么些家国天下的忧虑,也不读诗论词,就爱做衣裳。
消息传来那日,裁缝正说要给她做件新衣裳,由着她挑布料,哪怕是金贵如香云纱。
几个男子找上了门,裁缝以为来了生意,刚迎上去就听领头那个问:“请问陆玉陆小姐在吗?”
云舟看见他捧着一只盒子,心头倏地一紧,缓缓应了声,“我就是。”
那人斟酌片刻,将盒子递给她,硬了心肠道:“淞沪会战中,陆衡殉国了。他自笕桥航校毕业,成绩优异,对日空战中一人总计击落敌机七架,是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
云舟怔住,她木然望向那人,看清他眸底的不忍与悲悯才骤然悲痛得难以自抑,如坠冰窟般,忍不住地颤抖。那是她的弟弟,他们相依为命那么多年,最后一面就是隔着火车车窗那模糊慌乱的一眼……
裁缝替她接过那盒子,轻轻打开,里头有几件旧衣裳,上头搁了几份没来得及寄出去的信。
往日最盼着陆衡的来信,如今她却不敢拆开看,她捧着那信,捂在心口,无声无息地痛哭,一颗心血肉模糊。
那几个人潸然,深深鞠了躬,他们带着战士的遗物,一一交到他们亲人手上,见了无数次的死别之悲痛。
实则与陆衡一起离开的那些人都没能回来,连同顾公馆的小少爷,全都牺牲在淞沪会战中,无一生还。他们同年入学,同年毕业,同年殉国。
被俘
民国二十九年。
曹兴榕到底踏踏实实地做了汉奸,他这辈子贪恋声色、贪权好势,辛辛苦苦攒了半辈子的家底,怎么舍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