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梦(14)
「阿爹要多给大户家帮佣,阿娘要多纳绣样子,一家人辛辛苦苦,这才供得起一个读书人。
「谁知道,供的竟是个毫无孝悌之义的酒囊饭袋!」
他被我打了一顿,我和他没什么可说的。
我心中只余失望。
到了歙县我才发现,原来这里的兄长有兄长的模样,县里风气开放,有时不比乡里更束缚女子。
譬如吴家的小姐,她就不用去当别人家的童养媳。
为了供大哥读书,阿姐、阿爹、阿娘、方家放弃了太多太多。
可一直被供养的人居然也不满。
他羡慕徽州朝奉的阔气,想像他们一样摆谱,但贫瘠的家境让他无法挥霍。
作为获利者的他,竟然反过来怨家里不够得力。
我失望地扔下鞭子,扬长而去。
从今日起,我和他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第25章
秋闱放榜。
听到大哥落榜的消息,我竟然并不意外。
听兰芝说,他在榜下徘徊了好一会儿,一直没反应过来。
旁人叫他,他嘴里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七叔使了银子问县丞,可县丞只是捻着胡须笑了笑。
「你家的儿郎,还需要再历练几年啊。」
这便是转着弯的说法了。
后来再打听,原来大哥整日忙着喝花酒,居然连着写错了两道题。
最后没写完,便急急忙忙出地来了。
至此,方七叔和四叔彻底放弃了大哥。
他们将投的钱粮都给了族里其他争气的子侄。
可终究还是有期望的。
七叔使人去看大哥,希望他能说出什么懊悔的话。
谁知,大哥却在花楼里抱着坛子又醉了。
「我、我火候不到!再历练几年定能高中!」
醉酒痴话,谁人能信。
至此,没有人再把他当一回事了。
但有一件事我很意外。
那日掌掴大哥我并没有隐匿。
我本以为他会急忙请族老主持公道,抑或请出家法。
徽州宗族多儒风,老幼长序,是最森严不过的。
可他居然硬生生吃了这个哑巴亏。
也许,我倒要高看他这个人物了。
听闻阿爹阿娘又搬出了吴府。
我有意打听,却发现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26章
我十一岁这年,朝廷出了大事。
自从皇帝病了以后,太子监国,朝事便动荡了起来。
隔着山高路远,底下的升斗小民并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
只是,徭役越来越重了,要交的银子越来越多了。
这是能感觉到的。
商贾位于百业潮头,稍有风急草动,便有震动。
方七叔正式开始教我囤积之法。
「这是巨富之道,却也是不义之道。
「囤积,代表着要在东西价钱低的时候,将市面上所有的便宜货都囤起来,再到价高时抛售。
「其中的暴利,你自然也清楚。但暴利之下,却是对百姓佃农的敲骨吸髓、血恨相逼。
「我方家的族训、你们家的家训,都不允这样的事情出现。因而只能疾风知劲草,平日多留心,预先判断,从中获利。」
方七叔是位好老师。
如果说四叔教我,是将我带在身边,一件一件详细地教。
那么他则是一语中的,而后亲身示范,最后放手叫我去做。
明德六年,江南大旱。
方七叔提前两月便从精于天时的老农那得到消息,又花重金问了金发碧眼的弗朗机人。
获得确切消息,他着手从湖广屯粮。
吴楚之地,年谷丰饶,加之一年多熟,谷价低贱。
待到芜湖的仓库装满,恰恰是粮价最高的时候。
方七叔看准时机,卖了出去。
如此做的人不少,他已是其中收敛的了。
不过徽州人有礼义,为了不得罪于家乡父老,没有在徽州从事粮食囤积。
如此,家中的进项便又多了一大笔银子。
七叔母喜得拿上街,替我和兰芝又多打了些金器。
「金子好,金子不似谷子,是硬通货。到哪个年代,都是能换出去东西的。」
可谁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动荡。
不仅谷价跌了,金子也无人要了。
第27章
朝廷分成了两派,斗得正凶。
我听方七叔府里的门客说,如今的朝廷新贵里也有我们徽州人士。
「是叫叶铭臻的,好像也是歙地人。
「他是明德五年的进士,虽不是一甲,却也是二甲进士,有个好座师。按惯例是要到翰林院里清修的,可太子急于用人,又不想任用那些老人,这才提拔了来。」
久不听故人的名字,甫一听见,我竟恍惚了。
再仔细一听,居然真的是那个叶铭臻。
门客刚从苏州来,那地方文英荟萃,士林里的消息也灵通。
「叶铭臻颇得太子的器重,只是他似是和太子身边的宦官交往过密,并不太受朝廷清流的青睐。」
当今科举之途,唯有投奔清流,方有高升的余地。
而叶铭臻此举,却是落入了权宦的下流。
但门客捻着胡髭摇头:「朝政之争如猛虎矣,当今圣上已算是长寿,因而牵扯出许多争端。最终,也不知谁能夺得这天下。」
朝廷的纷争,向来是不被凡人知晓的。
京城那么远,便是敞开门争斗,也永远不会被小民晓得。
我只是听一耳朵,为囤积做准备罢了。
只是有些惊奇。
小小的状元坪村,居然真的出了一个进士。
只是不知为何,叶铭臻高中的消息没有传到歙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