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梦(15)
我问了方七叔,他却道:「这我们都知道,只是他不愿意声张,这才免去了报喜的吵闹。」
因而,他的母亲是不知道的。
我思索了一会儿,却倏然发现,我与他已经有了数年未见。
如今的他,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这时,江西却又出了事。
有个名叫辰濠在江西起兵造反,声势很是浩大。
小厮奔进来报:「小姐,老爷,朝廷急调兵平叛,出征的队伍急需赶制军服旗帜,以便及时开拨,如今市面上帛价大涨!」
方七叔看向我:「小瑾,我记得前阵子你刚收了一批彩缎。」
我怔愣了:「是……荆州商人贩运彩缎入芜,不幸在途中受湿,发霉生斑,难以销售。我见这是个良机,用手里的五百两,买下四百匹。」
「快,趁此良机,正是倒卖的时候!」
方七叔忙带着我奔了出去,府里的小厮、掌柜们自发地忙碌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赚钱的机会又到了。
忙碌了许久,才将手里的彩缎抛售出去。
军旗只要鲜亮,不看品质。
军服只要耐穿,无需成色。
我因价钱出得低,力压一众对手,成功将手里的彩缎卖了出去。
到最后,所囤积的彩缎竟获三倍之价。
千两银子到手,还未焐热,秋天,又有苏州商人贩布经过此芜湖。
刚到芜湖时,因这人头上生了痦子,当地大商都不愿意和其做生意。
「万一他是有病,病气附在布上该怎么办!」
唯我幼年看过医书,上头恰好谈了这么一桩。
头上有痦,有时亦是水土不服之症。
因而,我并不惧怕与此商人做生意。
谈价格的时候,商人对我也宽让了许多。
商人同我说:「手里的布大多已经脱手,只有六千粗布无人问津,我急着回家过年去,小友若爽快,我便以低价售出。」
我那时正独自在芜湖。
家中长辈不在身边,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做决策。
可我最后还是花六百两银买下了那些粗布。
只因,商者擅赌时运也。
倘若我连这点机会都把握不住,还做什么生意?
果不其然。
次年冬,陛下驾崩,天下官民皆需服丧。
粗布紧俏。
我将手中粗布卖得纹银四千两。
十三岁便成巨富,我的名声远震江南。
方七叔很是欣慰:「你的本事,尚在我和德礼之上。」
可我的征途,却还未尽。
然而,就当我准备大展身手,施展一番抱负时。
异变又生。
江西的起义军是镇压下来了,可四川不知何时又爆发了民乱。
他们说太子得位不正,是谋害先皇而得。
是而要「清君侧」。
这一波来势汹汹,四川又易守难攻,多年未出事,底下的官员防患不力。
守不住,官府便瞒报。
等事情蔓延到徽州,便是满盘皆输的局面了。
第28章
叛军攻进来后,县里的大户四处流窜。
我和兰芝改扮成小子的模样,悄悄跟着家里人从后头逃了出去。
只有在战乱的时候,我才知道平时的日子多么不易。
纵然是再大的富贾,操纵万金于斗牛之市,也终究抵不过天灾将倾,人祸须臾而至。
许多裹了脚的老太太走不快,儿子一咬牙,叫孝道捆着,背着母亲走过山水几十里。
脚磨出了血泡,汗水洇湿了锦衣。
此时的我们,倒真的像数百年前行走于新安岭中的祖辈了。
无处可逃,只能从北方逃。
从歙县出发,沿新安江向东,途经休宁、祁门等地,最后到达舒城县。
这条路径便于躲避山路的艰险,尤其适合大规模的难民或携带重物的逃难者。
歙县的大户携带重赀,易被叛军盯上,因而分散逃难。
四叔去了舒州做生意,后脚便遇上叛乱。
如今,是七叔带我们逃。
他也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情,人有些慌乱。
却还得佯装淡定。
只因他是家里唯一顶天立地的丈夫,天塌下来了须得他来扛。
我想同他说些什么,却被他按住肩膀。
七叔叹息道:「早知如此,去年便让你去扬州了,那地方远,叛军攻不进。何况巨富又多,哪怕是拿银两买,也能买一个平安。」
是了。
如今的情况,便是使银子也不行了。
叛军自四川猛扑而来,一路杀红了眼,也饿红了眼。
给银子贿赂是不行了的,因为他们全都要。
女人、宅子、银两、吃食,他们都不肯放过。
因而徽州的商贾只得纷纷逃命。
沿新安江向东,便到了祁门。
此地盛产茶叶,有「祁门红茶」享誉天下。
带的干粮所剩不多了,天不下雨,只能捞河里的脏水喝。
今年天下大旱,因而流言纷纷,竟真的猜忌太子的皇位由来了。
七叔家的随从不多,在休宁一分散,更剩得不多。
如今,只剩下几个忠心耿耿的伙计守着我和兰芝。
兰芝咬着干粮,红了眼:「小瑾,我、我怕……」
在父母面前还能佯装坚强的小姑娘,独在我面前露了怯。
我面色不改,帮她挑了脚板底的水泡。
我没告诉她,我也是怕的。
逃难的路上,我多么庆幸年前阿青嫂回娘家探亲时,我没有多加劝阻。
阿嫂是远嫁,娘家在舒州,这么多年,从未回去看过。
年前她生了一场病,醒来人便恹恹的,我找了郎中来看,郎中却说:「她这是思乡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