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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梦(16)

作者: 云津 阅读记录

思乡太重,便是要回家去才能治好。

因而我给她装了白银百两,打点了行李若干,盼她风光回乡。

如今,倒是庆幸做了这个决定。

战祸之乱,壮年尚且不能承受,何况老孤。

阿爹阿娘不知去了何方,但阿姐有吴家照料,大哥有书院看管。

挂念的人又有了来处,此时只有我一个人前行在夜路里,纵然怕,心里却是好过的。

等到这阵子过去了,应当、应当日子就好过了吧……

第29章

快出祁门的时候,我们已经饿了一日。

叛军虽攻不进来,但路上仍有流匪作乱。

更有人趁乱贼心起,抢了自家主子的东西逃跑。

好在,七叔和县里的大族同行,我们人多势众,倒也无人敢作乱。

夜晚,坐在篝火前,听七叔有条不紊地安排男人们守夜。

我忽然明白了四叔说的那句「宗族,才是你最后的倚仗」是什么意思。

有的东西,在你富贵升平时,看起来只是拖累。

但是一旦落到困苦的境地,便会显得极为可贵。

从前,我不知道宗族有什么。

现在我知道了。

它是在苦难的地方将人心拧成一根绳,结成一个外头怎么攻也攻不进来的坚坞。

和兰芝相拥着睡下去的时候,我曾真心实意地感谢过,有这样的长辈与亲朋。

天亮了,还得继续逃难。

但兰芝不知为何发起了高烧。

许是这些日子在路上着了凉,也有可能是饥寒交迫惊惶而致。

七叔母哭着求道:「她病得这样严重,就让她喝口热水吧。」

七叔犹豫了,我们说好了的,只过路,不打扰沿路的住民。

可同行的金家长辈却道:「她是个娇贵的女儿,如果不是遭了难,何至于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你等着,我去讨!」

「不必!小子这就去。」

七叔犹豫再三,整了衣冠,这才去敲响路旁人家的门。

因为战乱,路旁门窗都钉得死死的。

本以为没人会应声。

谁知,屋子里头的人瞧了瞧我们,竟然放我们进去了。

第30章

祁门的老太太,老得牙都掉光了,脸上的皱纹一条压一条,全是苦闷与岁月的痕迹。

她老得像村口那棵银杏树,千百年来,仍是那样繁茂笔挺。

她拿出家里烙的饼同我们分了。

见兰芝蔫蔫被七叔抱在怀里,还找出了家里晒着的草药。

她笑着,示意我们吃。

七叔却看见她空空的家里,有些犹豫。

「您……我们吃了,您老吃什么?」

老太太摇了摇布袋,示意她还有。

她的小孙子脆生生道:「没关系,我和阿婆可以抓河里的鱼吃!」

「路过的贵客,她请你们吃得饱饱的,千万不要客气。」

我们才意识到,老太太不会说话。

手里热腾腾的大饼一下变得烫手了起来。

我们不知道,她是怎样在这样的年月收下麦子,又烙出这样一张大饼的。

老太太打了热水,喂给兰芝喝。

她垂眼的目光温柔而含蓄,也许曾在某时某刻,这样哄过臂弯里的孩子。

七叔这样的汉子,此时也禁不住眼含热泪。

他将钱袋子轻轻搁在桌上,老太太却摇头,示意他拿回去。

她打手势。

「我们是同一方水土上的人们。」

小童不理解这句的意思,只是甜滋滋地笑着道。

在场的人,无论老少,都不约而同地哭了。

再踏上前行的路,行囊里装着徽州老人赠予的吃食,心亦沉甸甸的。

我们想带上老人上路,她却笑着摆手。

「我老啦,像村口的那棵老银杏树一样老了。老人走不动路,走上路也是个拖累。

「家里的人都走了,是我自己要留下的。这个孩子是个痴儿,所以也跟着我留下。

「我生在徽州,死也要在徽州,如果不能留在这片土地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

直到过了祁门,到了更开阔的视野,竟然更难了。

舒州庐江是兵将必争之地,因而叛军也拨了一股在此围剿。

再像从前那样聚族而行,便很容易被盯上。

起先,是各家分开。

到后头,连我们自家都分开了。

路上颠簸,兰芝病得很严重。

七叔母守着她,日日夜夜地流泪。

他们要在就近的地方找个大夫。

这里的州县,可能已经被兵丁占据了。

此行无畏于羊入虎口。

七叔要送我走另外一条路。

我挣扎道:「七叔,我和你一起走!」

他却抓住我的手臂,认真道:「小瑾,你必须走另外一条路。」

「为、为什么……」

「如果真遇见了叛军,我可能活不成,你七叔母和兰芝还有一线生机。我们方家的根基不在徽州,而在东南,如果我死了,你就是方家最后的顶梁柱。」

「我……」

临行被如此托付,我有些不知所措。

「小瑾,去吧。」七叔按了按我的肩膀。

他与我相见最迟,却依然如至亲长辈般爱护我。

「你的本事,徽州困不住你,潜龙入渊,纵然换个地方,我也相信你能重振我方家。

「七叔是个没用人,放不下妻子与女儿,不能替方家壮大。剩下的路,你就替七叔走吧!」

他将大量物资和伙计都留给了我。

自己却领着妻儿,朝险境走了。

七叔母临走时,流着泪把手上的镯子褪给了我。

「你身世多舛,无人真心爱护你,这么多年,我是真的把你当女儿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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