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梦(19)
「去看看他吧,秋闱在即,他却整日浑噩,若是考上,说不定于你有利。」
汪学正话说得不分明,却有暗示之意。
「我听陛下的意思,是要改开中运盐之法,届时官府有人也好。」
开中法?
这正是四叔起家的法子。
我心头微动。
如今手上只有四百两纹银,再起家容易,可战火过后千疮百孔,生意没那么好做。
我朝他道谢:「晚辈知道了。」
世事总是这样兜兜转转,想见的人见不成。
刻意躲着的人,却总是见得到。
我有意去见我大哥,谁知,竟碰到了叶铭臻。
书院前的那棵大槐树下,我与他相顾无言。
我记得状元坪的村口也有这样一棵大槐树。
幼年时,我总爱爬上槐树的枝丫,朝他挥手。
「阿嫂说槐花蒸饭又香又甜,叶铭臻,我们采些槐花回家去吧。」
他很无奈,又捉不住我。
「小瑾,小瑾,你快下来!」
后来,槐花落了满地,我捡了起来,做了好几个香甜的梦。
此时此地。
槐花仍在,人却不似当年。
我与他同时出声。
「你……」
「你——」
倏然笑出,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第36章
他如今在朝野之中名声不大好。
和官宦走得近,不是直臣的路。
我和他自幼相识,知道他心中的决断,也明白有的事不必再劝。
我只问他:「你还记得那年的仁、义、礼、智、信吗?」
叶铭臻一身官袍,人愈发肃整如玉。
他点头,轻轻道:「我省得的。
「你放心,这么多年,德启公的教诲我从未忘记。」
德启公教了我们什么?
地脊栽松柏,家贫子读书。
微言大义、做人的道理,都在四书五经里了。
我朝他点点头:「我信你。」
一如那年,他在槐树下接住了我。
我也同他说:「我信你。」
此时此地,尤胜当年。
我没见到我大哥,他的同伴说他去城外庙里清修读书了。
同时,也为我阿爹阿娘祈福。
我至今没告诉他阿娘的死讯。
我终究是心软了一瞬。
留下够他读书的银两,我想,待到他考完就告诉他真相吧。
叛乱平定,几经周转,我又回到了徽州。
昔之门楣光灿者,今则金碧凋残矣。
昔之居气养体者,今则意懒神灰矣。
战后重建,颇为繁难。
在县丞的暗示下,我毫不犹豫地将这些年的积蓄悉数捐了出来。
从前的亲人都不在了,我才十四岁,还有很好的未来。
许是其他人捐得都没我多,两淮之内,我居然也跟着轻轻谋了个嘉奖。
陛下赞我,实为女中英杰。
我也因此名震两淮。
家中的生意好做了许多,我亦开始了贩运之路。
一路走,一路寻找当年的亲人们。
七叔在破旧的县城被找到,他没了一只手掌,却死死护住了七叔母和兰芝。
我找到他时,愧疚得流出了泪。
他却宽慰我道:「没关系,伤的是左手,右手还能拨算盘。」
四叔和阿青嫂是自己回来的。
他们的关系还是不咸不淡,相交如水。
也许,在礼教的束缚下,他们再也不会找到那样一个世外桃源。
也是这年,开中折色制开始了。
朝廷下敕令,允许商人以银易引获得商品盐,免除赴边纳粮之苦
余盐开禁,持有盐引的商人可以直接从灶户的手里买补余盐。
这便保证了充足的货源,免除了守支之苦,也成为两淮盐商牟取厚利的有利之机。
我在十五岁那年正式踏入两淮盐业。
因捐纳有功,又有四叔打的根基在,我贩盐很是顺利。
汪学正悄悄问我:「你背后是不是有人?」
我笑着道:「不知道。」
其实我是知道的。
问清了相熟的人,其中关窍,我一下便想通了。
当今陛下身边的红人当数叶铭臻。
有他在其中斡旋,我成为江南总商,维护榷盐,倒也是个很不错的人选。
第37章
当今陛下疑心重。
因而叶铭臻屡受重用,朝廷旧臣被疑两心,削的削,砍的砍。
而太监,作为天子家奴,却很受重用。
两淮盐业积累甚重,陛下不放心曾经的富商大贾。
听闻叶铭臻与我有少时同窗之谊,很是感兴趣。
恰好蒙他开天恩,下江南。
我那时已在扬州置办了庭院,为交际往来,修得很是恢宏富丽。
陛下便落榻于我的梦园。
流水般的银子使进去,哄得龙心大悦。
他酒后便定了:「你,便为江南皇商。」
如此,在我十五岁之年,我冠以皇商之名。
算来算去,竟也是女子之身助益了我。
正是疑心病重,才不愿意江南士族坐大。
我一个女子,无根无基,身若浮萍。
既无父母,又无双亲。
恰恰符合他对「刀」的要求。
而他的另一把刀,则是叶铭臻。
在梦园相见的时候,我问他:
「博如,你下定决心了吗?」
与狼共伍,不是长久之事。
他与宦官走得这么近,不是易事。
朝政之事,朝不保夕,指不定哪日就被当成奸党清算了。
月色如水,叶铭臻的侧脸很沉静。
他说:「时机未到。」
直至几月后陛下回京,京城发生一桩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