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梦(8)
「我……信你。」
语气微弱。
看来,还是不信的。
第16章
我思索了许久,还是打算先从卖茶叶开始。
手里的这笔银子烫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总不能从一开始就搞砸了吧。
这样来看,茶业是最好的。
我们村又叫茶园坪村,依山傍水,盛产茶叶。
俗人喊惯了的状元坪村,只是因村子远眺似状元佩戴的官帽、腰带、官印,这个名字又吉利,才留下的。
歙地山多,土红,不肥沃。
不适宜种庄稼,倒很适宜种茶树。
徽州各地山户所产之茶,一般都由号称「螺司」的小贩零星收购,卖给当地的茶行,再由茶行成批售给引商,分销各地。
我先当了那个小螺司。
从三伯伯家收了今年的新茶,又从金二婶家收了芽尖尖,转了一圈,篓子装满了,只剩下我阿娘家。
再三犹豫,我还是敲了门。
开门的是我阿爹。
他看我仍然是有些讪讪的。
「你大哥今天读书去了,不在家。」
他以为我有课业问大哥。
我摇摇头,朝他扬了扬手上的布袋:「不是,我来收茶。」
阿爹看我的眼里有惊奇。
临走时,我要给他钱。他摆摆手,不肯要。
「这些茶叶在家也无人喝。你拿回去也无妨。」
良久,又道:「钱不够了跟我说。」
我没应声,只是暗中记下了该付的账。
茶叶采摘之前须发放定金,完纳税课,茶叶采摘后,又要补足差价,加工包装,远途运输,沿途纳税,垫付资金。
我的钱的确是不太够了。
方才在相熟的人家,都是挂了账的。
可我从未肖想过阿爹的钱。
那是我阿姐的卖身钱,是他卖女儿得来的血汗钱,好端端地留给大哥读书娶妻的。
他可能有些愧疚,不知该与何人说,这才提出来,可我却不能不知好歹。
我不想用阿姐的血肉钱。
朝青天白日暗暗发誓,我方瑾,一定要做出一番气候来。
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我从小出尽了风头,阿嫂为我蒙受了许多流言的冤屈。
我定不能负她。
想着这句话,我敲响了甲长家小六子的门。
「六子哥,明早你去赶集吗?」
我算好了日子,明日,便是十五赶集的日子。
居住在各地的人们会携带物资来到特定的地点,交换手中的东西。
我要去给阿青嫂买点东西,更要把手里的这批茶叶出掉。
小六子急忙披上衣服开门,见我手里真的抱着茶,「啧啧」称奇。
「你这个娃娃早慧,倒真的给你收到了。」
我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多挨点骂,多挨点赶罢了。不过我在学堂里被夫子骂惯了,这点小苛待,洒洒水啦。」
我是知道人们想要看这个年纪的孩子做些什么的。
他们想你早慧聪明,却又忌惮你超越他们。因而我只能展现自己的不易,好来激起年长者的同情。
果然,小六子哈哈大笑:「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放心,哥明早带你去集里买糖吃!」
隔日,天不亮我就起了床。
集市定然设在四通八达的地方,适宜山里的人们风尘仆仆地赶来。
小六子家有驴车,搭一截,能省力。
我带着新鲜的茶叶,他带着这些日子编的竹篾。
路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他问:「你大哥是不是该院试了?」
在村里,家家户户都知道我的来历,因而也并不避讳。
我顿了顿:「我不知道。」
「噢,算算日子,应该就在秋天。我倒希望他能考上,咱们状元坪,许久没有出秀才了。」
说起这个,我也好奇了起来。
「村里的朱家、叶家、张家都是大姓,他们家也有私塾,怎么就没人能考上呢?」
小六子笑了:「考上凭的是实力,那些人整日招猫逗狗,读书尚不如你,又怎能考取功名呢?
「从前倒有个叶铭臻,只是德启公举荐他去当监生了,如今也不知怎样。
「读书难噢!人人都想身披官袍、携官印,殊不知每年放榜时,来望的都是些白发老翁!」
我沉默地坐在驴车上,抱着新收的茶叶。芽草新鲜的气息弥漫在鼻尖,却叫我嗅出了苦涩的味道。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读书难,难于无入门之策。
驴儿「嘚嘚」地前行,不多时,终于到了集市里。
小六子嘱咐我不要乱跑,先忙他自己的事去了。
我拖着茶叶去附近的牙行。
山陬海,孤村僻壤, 亦不无吾邑之人。
其货无所不居,其地无所不至,其时无所不骛,其算无所不精,其利无所不专, 其权无所不握。
牙行,便是做垄断生意的货行。
本地的人们为他们供货,而他们视天下丰歉,转输货物遍四方。
我选了裕隆茶行,听闻他们掌柜为人很好,不会压价。
然而左等右等,却等不来人。
旁边的伙计轻笑:「小妹,莫等了,大掌柜看不上你这点营生,你尽管卖了吧!」
无奈,我只好先行议价。
可店大欺客,从来都不是一句妄言。
我来卖茶前,已和小六子聊了很久,对往年的茶价了熟于心。
伙计给我的价格,压了整整三成。
可见不是人人心都善的,商贾多的地方,往往越是利心既重则欺骗愚懦。
我想了想:「我不卖了。」
「不卖了做什么!」伙计急了起来,「看你这篓子茶叶都蔫了,也就是我家茶行心善才收,换去其他人家,他们看都不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