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日日思美人(96)
他初时心道这男子是何等武艺高强之人,后来方知不过是个手无寸铁,不堪一击的普通人。
杀鸡焉用牛刀?那几个刺客根本不必费力,一人一刀,他便被生生砍死在雪地里,死状极惨,毫无反
击之力。
裘思道摇摇头,玉公子实在是谨慎过了头。
他正这般想着,欲要撩袍跨入大门时,随意抬眼一看,便骤然僵住了。
他身前不远处,裘君迹正挺身而立,站得笔直,一双眸子安静无言地瞧着他。
裘思道竟是叫这眼神看得心慌不已,他顿了片刻方缓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抬脚继续走了进去,朗笑道:“迹儿,可是来迎爹爹的?”
裘君迹依旧安静地看着他,不答话。
裘思道一怔,便走近他,问:“可是找爹爹有事?”
裘君迹喉头微微滚动,握紧了宽袍大袖里手中死死攥着的物件。
“孩儿有一物不识,还请父亲过目,指点一二。”
裘思道闻言,一颗慌乱的心也缓缓放了下来,原是要他答疑解惑来了。
他欣慰地笑了笑,他毕生最骄傲的两件事,一是做了长息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状元郎;二便是培养了这样一个出色的儿子。
迹儿这孩子自小便聪慧超人,过目不忘,更难能可贵的是勤勉不辍,苦学不怠。对他和阿柔,亦是百依百顺,挚孝恭谨。是个让人百般喜爱,挑不出错的好孩子。
裘思道一面笑着揽过他的肩,一面往屋里走。
“外头冷,进屋爹爹再替你好好瞧瞧,究竟是怎样的东西,连我们迹儿都难倒了。”
裘君迹沉默地随他进房,又沉默地立着,看他一面斟茶,一面唤他道:“快来喝些热茶暖暖身子,你也是,在屋内等我便好,何苦大雪地里站着?”
裘君迹抬脚缓缓走过去,不去接裘思道递在身前氤氲着热气的茶盏,却是缓缓抬手,将攥得发白的拳头一点点打开,露出那日与折书在书房中无意间发现的药瓶。
裘思道见他抬手,便随意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东西,待看清这物后瞬时面色大变,惊惧得僵立在原地,手中茶盏亦是猛然砸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滚烫的茶汤溅在了裘君迹如雪的白袍下摆,在那一方雪白之上,脏污一片,极为显眼。
裘君迹声线有着近乎诡异的平静。
“父亲,此为何物?”
第54章 无事生非一个袖口,值当她看这么久?……
裘思道惊愕几息之后到底是平静了下来,他缓缓抬眸,神色再不似方才那般温和,而是敛眉道:“你如何得来的?”
裘君迹将这药瓶搁在桌上,淡淡地看了一眼地上茶汤碎瓷的一片狼藉,轻声道:“此药名唤甜如蜜,剧毒无比。前不久,宫中之乱,陛下在荣王府搜出的正是此药。”
裘思道神色微变,沉默地看着他。
“父亲,您可否告诉我,此药为何会在您的书房中?又为何会无端少了两粒?”
裘思道神情严峻,正色道:“你这是在逼问为父么?”
裘君迹凄惶地摇头,踉跄着转身,沉默地阖了眼,苦笑着沉声字字道来。
“永嘉十九年,我五岁。您教我识文断字,日日诵书不辍,教我礼让,示我廉耻。”
“永嘉二十四年,我十岁。亦如今日这般大雪。您牵着我的手,指着雪中松,告诉我,做人当如此松,孤高正直,不畏霜雪。”
“去岁我生辰,您又告诉我,人生于世,当循本心。行坦途,远小人,不为不义,常怀仁心。”
裘思道闻言双手发颤,双眼泛红地看着裘君迹的背影,无语凝噎。
“迹儿……”
“我曾以为,我的父亲,是少年博学的状元郎,是仁善有德的君子,是一个言传身教的好父亲。”
他蓦地转身,眼底猩红,嘶声诘问:“可您告诉我,您都做了什么?毒是您下的么?荣王是您陷害的么?或者说还有更多?”
裘思道握紧双拳,拧眉低吼道:“迹儿!”
半晌,他颓然垂下了头,长叹一声:“人这一生,有多少事身不由己?有多少事不遂己心?”
“那便能害人吗?!那便能为非作歹吗?!”
“他们不死我就要死,你就要死!”
“那又如何?!死我一人换旁人生,死得其所!”
裘思道蓦然一僵。
他看着眼前裘君迹猩红湿润的眼底,身侧双拳紧握,哑声道:“迹儿,父亲已经在泥淖里走了太久了,身上脏污早便洗不净,彼岸也回不去了。”
裘君迹声嘶力竭。
“为何?您自此便做回您的好父亲,行坦途,远小人,不为不义!”
裘思道颓丧地缓缓转身,摆了摆手,“回去吧。”
“父亲!”
裘思道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里间。
此时贺清柔正在里间来回踱步,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面有忧色。
她一抬眼,正见裘思道自外头走进来,忙迎上前去,急道:“可是迹儿发现了什么?”
裘思道长叹一口气,疲惫地坐了下来,双目无神,失了色彩。
“他发现了玉主子给我去害徐拂月的毒药。”
贺清柔面色一变,心下一沉。
“那……他可曾说什么?”
裘思道双手捂住脸,无奈的叹息自指缝溢出。
“是我,我不是个好父亲,我德行有亏,不配做迹儿的父亲。”
贺清柔闻言忙握住他的手,宽慰道:“夫君,迹儿他只是一时理解不了你,日后定能明了你的不易的。”
“迹儿是个好孩子,太好了……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满身的罪孽都像是叫人扒了干净,赤裸裸地摆在他眼底,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