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终(106)
不知是不是念在她长达半年的奉献,崔陟放宽了对她的管束。
他甚至拿出了一张告示纸,上面正中央写着一句诗。沈净虞看见时,背脊发凉,她不知道崔陟什么时候拿到手的,等到这时,才告诉她。
他神情轻松,主动说着令她惊疑的话:“一句话怎么找得到人,可需要我帮你?”
沈净虞手脚冰凉,好一会儿,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听见自己下意识说:“不需要。”
她条件反射地与他划清界限,尤其是与管循有关的事上。她宁可再也得不到管循的消息,找不到管循,也不想让崔陟参与其中。
然而,他真的没有参与吗?
沈净虞掐了掐手心,她相信如果有管循的坏消息,他会告诉她。
为了静心,沈净虞沉浸于誊抄,她外出的次数变得多了不少,也被动地与几位官夫人进行了短暂的社交。
但沈净虞从未去过州衙,那一条街巷,她从未靠近。
元旦休假的最后一日,崔陟于州衙值守。
原先是平平无奇的公职,现时,崔陟坐在桌案后却若有所思。
临近年关,这两日都很繁忙,前一日下值时已经入夜,与樊主簿在州衙门前分别。
“妻儿还在家等我,大人,就此别过。”
回刺史府的整个路程中,这句话像是被风缠绕着,吹进脑海,盘旋不落。
他回到主院,已然烛火尽灭,萧萧索索,黢黑寂静。
这个场景崔陟看过许多次,很多时候他会走进去,点燃一盏烛灯,极少数他也会离开主院,住到书房。
这次,看着黑漆的房屋,他真切生出容不得忽视的几分黯然,崔陟沉了沉眸,推门走了进去。
昨夜景象于眼前重现,崔陟沉思半晌,召项青过来。
这厢,沈净虞正在教鸣心写字,这是最近她进行的重要事项。
项青叩门进内,开门见山:“主君让我来接夫人去州衙。”
鸣心运笔一顿,沈净虞从松墨宣纸中抬起眼睛,重新问他:“你说什么?”
“主君请夫人去州衙共食晚膳。”
她看了眼窗外,金乌逐渐西落,想起昨夜崔陟抽风了似的,把熟睡的自己叫醒,硬要给他宽衣解带。以至于她没有注意,这是项青第一次喊夫人。
鸣心没心思再写字,目含担心地看向沈净虞,叫了声:“沈娘子……”
既是崔陟下了决定的命令,无论怎么对抗拖延,软磨硬泡,沈净虞最终也只有遵从的地步,没有任何意义。
轿子不曾在州衙门前停留,一直抬进了崔陟的值房。
沈净虞站在虚掩的门前驻足,项青却有眼色地推开了门,随即里面传来一道:“进来。”
屋里摆起方桌,再往里,一面山水座地屏风后,崔陟在案后办公。
他放下卷轴,目光灼灼攫在她身上。
“饿了吗?”
沈净虞没有再往前走,避免自己有瞥见他桌案文书的可能。
她摇了摇头,想退回到屏风后等待。
崔陟向她勾了勾手,“过来,阿虞。”
沈净虞脚步不歇,随口回:“我在外面等你。”言罢,半个身子已出去了屏风。
肩上一沉,他大阔步的功夫,挡在了她身后。
第61章 “生个孩子吧。”……
冷不丁的惊吓,沈净虞小腿脆生生地撞到了屏风,在安静的值房里发出不小的声响。
肩上的手离开了,崔陟上半步,绕到她跟前,视线下移:“撞疼了?”
“没有。”撂下两个字。
说话的这时,猛然撞到的阵痛渐渐消去,化为绵延的细弱的痛感。
崔陟静默,靠近了她,似乎是要抱起的姿势。沈净虞不觉躲闪,她的动作算不得小幅度,她清楚看到崔陟皱眉黑了脸,心里一个咯噔。
幸而在崔陟开口前一时,门外送晚膳的下人们到来了,在外停住脚,喊了声大人。
“进。”
崔陟惜字如金,身子都没有偏动,目光凝在她面容。
动作极快,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沈净虞只觉身子腾空,下一瞬,稳稳坐在了椅子里。
她慌乱看了看忙着摆菜的下人,个个目不偏斜,像是看不到这边发生了什么,菜放全了,沉默无声地退了出去,阖上门。
崔陟似乎心情不错,为她夹了块炙烤鸭肉,“不想来这里?”
“来不来的,全凭刺史大人,你让来,我就来了。”
所以,之前没有让她过来,她就没来。
崔陟笑,“你何时这般听我的话?”
筷子敲了敲她的盘子沿壁,他仍有笑意地看着她:“那么这块肉呢?”
白瓷盘里,他给她夹的那块鸭肉,被一点一点拨到了旁边。
沈净虞沉默不言,过了会儿说道:“我不爱吃鸭肉。”
“是吗?”意味深长。
他不去较真真假,重新夹了块她刚才吃过的虾仁,而后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享用。
顶着注视目光,沈净虞安然自若地将虾仁吃了下去。
他满意了,偶尔又给她夹菜,每次都要看着她吃下去,而那盘鸭肉,两人都再也没有碰过。
“后日,跟我出去。”
沈净虞撩起眼皮:“去哪里?”
“皇陵。”
“我要在先前的院里等你?”
“不了,你随我一道去。”
她住了嘴。
去皇陵的那天是除夕前一日。
新年在即,街上一派热闹喜庆,皇陵却依旧冷冷清清。
越走越静谧,除了脚步声,只有间歇的不知哪里响起的鸟叫。
不小心一脚踩到松动的青石板,翘起了半角,为死寂添上难得的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