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终(118)
肚子像是有钢刀搅混,她疼得昏迷,唇畔含笑,她感受到了错误的流逝。
整整一刻钟,血流了大滩,触目惊心。
然而,沈净虞枕着软枕,一滴眼泪隐没进发丝,她痛苦不堪。
为什么,这个孩子不走。
她听到大夫对崔陟说,它远比想象的顽强。
但沈净虞汗毛直立,只觉得恐怖。
还在腹中,似乎已经肖似了它的父亲,强劲地扎进她的体内,依附于她,吸食她的养分。
崔陟站在床头冷冷盯着她,强抑怒火,不能发泄在她身上。
终于,他败下阵来。
他不知道沈净虞为何会这样,没想到她的排斥延续到这等地步。他以为怀孕后会有所不同,还是说要等到孩子诞生,亦或他的预想是错的?
不,崔陟立即否定。
不可能,也绝不会。他不允许。
崔陟软声,像是想劝她想通:“它想来到这个世间,试着接受它阿虞。”
沈净虞闭上眼,不愿与他沟通。
她绝食,拒食保胎药,被他强行喂进嘴中。
僵持在这些日,二人都身心俱疲。
她狠心得毫无顾忌,而他却因有所期望而畏手畏脚。
今年的冬冷得彻骨,不知是不是因身子不好,地龙烧得暖热,便是鸣心在屋里也要将袄衣换下,可沈净虞却要穿着。
仿佛有个无形的屏障,热气飘不到她这里。
不可抵挡的,肚子一日日在变大。
沈净虞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偶尔睁开眼看到自己挺着个大肚子,笨重异常,举步难行。
她害怕地摸了摸,微微隆起,像是吃胖了。
如若不是太医所言,根本无法想象这里有个孩子。
她试了很多方式,都没能流掉这个孩子。
沈净虞有时会迷茫错乱。
她排斥,这是她的耻辱,是违背她意志的产物,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会恐惧,崔陟塞进的怪物寄生在她肚里,要如崔陟一般,强迫她束缚她。
可又会在不知哪个瞬息,忍不住想,是不是真如太医言,里面只是一条顽强生长,想要降生世间的无辜生命。它只是那么不幸,到了她的肚里。
这种混乱纠缠了沈净虞很长时间,她想了很久,彻夜彻夜地想。
她变得清醒而冷漠,她不想要。
她为什么、凭什么要帮崔陟孕育一个,她根本不想要的孩子。
鸣心非常慌乱,急切地阻止沈净虞:“夫人,沈娘子!”
“不要冲动,大夫说过,你现在身子弱,再这样暴力击打,很可能一尸两命啊!”
鸣心说着淌下眼泪,奋力夺下烛盏,藏在身后。
沈净虞笑了下:“鸣心,不过一死而已。”
“你出去吧,不要沾染了血腥。”
鸣心流着泪摇头,说不出话。
那是一根弦将要崩裂的最后时刻,沈净虞抱着赴死的决心。
但是,她连死也没能。
风尘仆仆赶回的崔陟,残忍地威胁她:“生下这个孩子。”
“你只要生下这个孩子,我就救管循。”
“什么意思?师兄怎么了?!”
沈净虞不知道外面的血雨腥风,在崔陟一言一句的血腥描述中白了脸。
“一命换两命,要想留下管循和司马嘉兰的命,我要你生下孩子。”
啪。
烛盏砸落在地。
明明达到了目的,崔陟却感到莫大的讽刺和悲怆,呼呼的北风从心脏的洞隙中穿过。
他嘲弄:“你竟愿意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
兵荒马乱,紫竹山庄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沈净虞搬到了这里,侍卫重重看守。
仿佛与世隔绝,她每日在写字和射箭骑马间打转,偶尔崔陟过来,会陪她下盘棋。
孩子很乖巧,可能察知母亲不喜自己,从不给沈净虞添麻烦。
没有孕吐 ,没有强烈的胎动,很安静,便是肚子都隆得很小。宽敞衣服一罩,看不出怀了孕。
若不是大夫诊脉,情状良好,有时候半夜醒来,沈净虞会以为它不再生长,死在了肚里。
沈净虞在最初想过,这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崔陟带她去看了抄家破败的司马府,以及押在牢狱里的血肉模糊的管循。
她喊师兄,毫无形象趴在地面的管循没有反应,他早已昏了过去。
沈净虞窒息得喘不过气。
后来,她再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养胎的时间里,崔陟态度温柔,每回认真抚摸她的肚子,甚至放耳过去时,像是最寻常不过,期待孩子的父亲。
可惜她不是那个母亲,她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找不出分毫相同的心境。
只是一个交易,她得知管循的消息,他摸一摸肚子里安生的孩子。
引起情绪波动的一件事,发生得毫无征兆。
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崔陟照常问了她今日状况,随后突然掏出了一红皮烫金的帖。
婚书。
这二字仿若烫到了她的眼睛。
结亲二字签字一栏,崔陟大名飘逸在上,墨痕深深,空白之处等待着新娘的落笔。
他将婚书当在她手边。
“等尘埃落定,我们就吉日成婚。”
沈净虞缄口不言,紧紧抿着唇,她的不情愿溢于言表。
他没有再说话。
他再也没有见过这封婚书。
八个多月的时候,沈净虞身心平静,已经适应了这具载负着另一个的身体。
山庄外,司马嘉兰在婢女带领下找到了这里,方到山庄的门前,她跌倒了地,昏迷了过去。
杨慵奉命收拾局面,叫来几人,欲拖着司马嘉兰离开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