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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终(119)

作者: 拙绿 阅读记录

将军有令,任何人不能进入山庄。

下人左右搀住胳膊,那位婢女却突然扯裂嗓子地喊叫,直破云霄,惊飞了枝丫的鸟雀。

“管循死了!管循死了!”

“外面是谁?”

“在喊什么?”

沈净虞喃喃问鸣心,不知不觉泪流了满面,模糊了视线。

她听到了。她听到了。

他又失信!她怎会信他!

心脏疼地厉害,一口气上不来,窒得心口像要停止跳动。

她无力地坐在凳子上,肚子很疼,腿间一片温热。

看到血迹,鸣心大惊失色,着急忙慌四处叫人:“沈娘子!快来人啊!夫人见红了!”

沈净虞动了胎气,躺在床榻,产婆不住地让她用力,声音一点点失真。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痛苦,她已经无法分辨,究竟是哪一个让她痛不欲生。

就连生产,它也很乖,过程很顺利,不至三刻钟,一声啼哭响彻山庄。

产婆擦了擦婴儿,送到沈净虞面前,激动道:“夫人,是个小少爷!”

沈净虞没有看清楚,亦或逃避了视线,她分不清也不想分清,睡了过去。

第三日,崔陟没有回来,杳无音讯,她残留最后一丝侥幸,等着崔陟的澄清,却等不来。

门外的嘶喊像是梦魇,她的心脏揪疼,眼睛干涩地落不下蓄积的眼泪。

婴儿车放在内室,小少爷很乖巧,醒着的时候自己滴溜溜着眼睛,不吵不闹。

沈净虞还在睡,鸣心走到婴儿车旁,轻轻晃了晃车架,摇摇晃晃逗笑了他。

鸣心也笑,转身时看到了坐起来的沈净虞。

见沈净虞目光投在婴儿车,鸣心忍不住小声问:“沈娘子,你要看一看他吗?”自生产后,沈娘子一眼都不愿看。

沈净虞眼神闪烁。

她赤足下榻,引来鸣心的忧声:“地上凉!”

鸣心要拿鞋袜,沈净虞抬手,语声仍旧虚弱:“没事。”

她走到婴儿车前,甫露面,小少爷好似心有灵犀,知道这就是他的娘亲,弯着眼睛咯咯笑起来。

小手举着似乎在等着有人握住,眼睛黑亮,须臾后,终于如愿握到了温暖的手指,他笑得更高兴。

好小,她的指腹可以覆盖的小小软软的掌心,沈净虞几许恍惚。

她没有回头,蓦地说道:“鸣心,你先出去,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鸣心未曾多想,应声退去。

沈净虞十分平静,脸上是没有神采的空洞和麻木。

三天的时间,她备受折磨,摧残的意志,残破的生命,她受困于过往和现实。

终于,她找到了结束的方式。

看着与崔陟相似的小脸,有着和崔陟相同的性别,孕期中表现的顽强在这一刻完全变成了强劲的寄生和吸食。

她控制不住地想,这个小孩,他也会变成崔陟那样,变成另一个崔陟,变得残酷不仁,伤害更多的人。

她抗拒他,她不喜欢他,她不想要他,不想做他的母亲。

生出的念头在午夜梦回间,疯狂生长。

他是屈辱的产物,是罪孽。

是她的错,她还是做了错误的决定。眼角静悄悄地湿润,她不该相信崔陟,她怎么会这么不长记性。

而他,也不该活在这世上,早应化作血污流去,是她让错误延续到了现在。

他不该存在的。

小少爷仿佛感知到了娘亲的不喜欢,他留恋不舍地松开了手指,圆圆的眼睛却还在巴巴地望着她。

沈净虞展开了帕子,月白色的,绣了几朵不知名的嫩黄色小花。

在做这件事时,沈净虞内心并无波澜,枯井无波,她眼睁睁看着帕子盖在小小的脸上,遮住了亮晶晶跟随她的眼睛,笑着的嘴巴。

帕子很大,将他整张脸盖得严严实实,直到胸前。

没有结束错误的轻快,也没有杀害一条生命的畏惧。

沈净虞感到悲切,她好像成了失去生命力的行尸走肉。

静静淌下的眼泪停住了,她流不出来了,只愣愣地没有聚焦地盯着那张帕子。

鼓起的幅度越来越小,不知何时,帕子安静了。

自始至终,没有哭声。

他真的很乖。

一息一息,是生命在消逝。

她沉浸在不可知的世界,缺失了对外界的感知能力,像个懵懂的害怕一切外在的幼兽。

帕子飞走了,她没有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好像有人叫她。但她来不及分辨,因为她看到了刚才朝她笑的婴儿,紧闭着眼,脸色青紫。

“快来人!”

小小一只的婴儿被抱起来了。

她的视线迟钝地追随而去。

大片地血红色,浓郁的血腥味扑向她。

手臂以莫可名状的姿势抱着,襁褓沾了血,青紫的面庞上也有了红色的血迹。

她皱了皱鼻子,再往上,对上了无法形容的目光。

沈净虞滞住了。

那眼神,好伤心,碎掉了一样,千疮百孔。

莫名的,让她的心也有了刺痛的反应。

“你就这般恨我。”

他顶着那样悲伤深邃的目光,艰涩地叹出这句话。

崔陟抱着孩子快步走了出去。

神智回归了些,沈净虞动了动僵直的双腿,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没有血。

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有她自己在这里,还有摇摇晃晃的婴儿车。

现在,别人若是看到她,应该会被她这幅样子吓到吧,她自嘲。

突然,帘子被大力撞开,叮当当响得烦躁。

她抬眼到一半,猝然被拥进了怀抱。

鼻子上湿乎乎的,她竟然在思考,是血么,血腥味往鼻里窜,呛到了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