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终(79)
他拉着她把院子细看,跨过月洞门,小小的屋子坐落眼前,这是沈家最窄小的房屋,只容得一个卧房。
崔陟曾经就住在这里。
里面如今堆着杂物,没了从前的样子。
沈净虞好声好气地配合他的兴起游逛,回到东间,他看着地上放置的樟木箱问:“这些东西你要不要带走?”
沈净虞没有看过去,她知道问的什么,没有丝毫犹豫:“不带。”
她甚至想,烧了也不错,正如崔陟所言,过去的事物,是该丢弃了。
离开时天色将露出一线白,马车停留在院外,沈净虞多有不舍,不知下一次回来又是什么时间。
她狠下心头也不回,坐进了马车里,心里却不如表面淡定,沈净虞拉起车帘,使得小小车厢内匿进昏暗。
隐约听到车外在搬弄东西,沈净虞琢磨着木牌,一个人影在脑海中闪过。
沈净虞想到另一个关键,当初医馆里面的罗大夫会不会知晓些许内情。
没有机会再去,她压下遗憾,自我安慰,莫要太贪心,知道这一步足够了。
崔陟推开车门,见两边车帘紧合,乍时扬了扬眉,她一向喜欢从窗户里外看,便是他不允许,也要偷偷扯开一条缝隙。
“怎么把窗合得严密?”
他坐到身边,手掌一推,清晨的光照泄进来。
有几分刺目,沈净虞眨了眨眼,状做无意问:“会走街道吗?”从街中走,或许可以路过医馆。
马车驶出了小巷。
崔陟回得没有转圜的余地:“不走,苘川河倒是要过。”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意蕴无穷,沈净虞适时地不再提及,以免他发疯寻她麻烦。
一刻钟后,歪着头静看窗景的沈净虞察觉不对,她起疑心,扒住窗户张望,下了定论:“这不是回京城的路。”
崔陟淡定自如,闭目养神:“不回京城,我们南下邰州。”
“什么?”沈净虞错愕,“为什么要去邰州?”
他睁开眼,朝她抬了抬手,手背的刀痕结了难看的疤,崔陟解释得不甚在意:“触犯圣颜。”
那夜,皇帝头疾复犯,一度病重,召崔陟入宫觐见。
侍疾中,不知何事,只闻殿内陡然升高的圣上怒言,刀剑铮铮,皇帝提剑刺伤了崔陟。
即日,崔陟京中官职革停,皇帝命他七日内去往陵州。
沈净虞无言,他是因罪被贬去邰州,何以胆大妄为,仍旧一副浑不在意的样态。
她却要同他一起去,沈净虞忖度后,出声问:“鸣心可是留在将军府了?”
崔陟掀了掀眼皮:“一个丫鬟也值得你惦记。”
离得更远,环境更陌生,沈净虞兴致缺缺。
邰州,邰州。片时,她遽尔多了神采,她想起来了,倘若记得不错,陵州与邰州相近。
陆路后要接着走水路,沈净虞甚少乘船,遑论大船,半个时辰后已经受不住地晕起船来。
勉强靠船上的药一路撑下来,她精神颓蔫,躲在船屋里歇息。船上没有婢女,崔陟不得不亲身照料,为她换了脏污的衣服,转移她晕头转向的注意力。
到第二日晚,船向岸边靠去。
站在甲板上远眺,天边一片火红的光,疑似起火燃烧成的火蛇,映在水里红彤彤的光彩,火烧云变换着形状,在天边烧出一把火。
鸣心在岸边等候多时,瞅见了人从船上下来,忙过去行礼:“主君,沈娘子。”
沈净虞又惊又喜,由她搀扶着虚弱的身体,问道:“你何时来的?”
“奴才来得早两天,将宅邸收拾了一番,今日迎主君和娘子回府。”
沈净虞和崔陟去苘川的次日,杨慵就来告知她,收拾收拾沈净虞的衣物,前去邰州。
鸣心不知如何描述当时的心情,按杨管事话中意,沈娘子要随主君共同去往邰州,她也可以继续在沈娘子身边侍奉。然,她想到沈娘子一系列的举动,这就意味着沈娘子无法离开将军府了。
第47章 兄长
一身青袍的矍铄老者缓步下阶,来到门前停靠的马车前。蔡锡乃是邰州长史,为官四十载,清廉耿介,颇为百姓、同侪敬佩爱戴。
自他身后走出蓝衫俊秀后生,穿着低调,但懂行识货的看一看那水滑柔软的衣料,也知家世不斐。
青年恭敬地拱手做辞:“先生,那我就先行离去了。”
蔡长史对崔显有知遇点拨之恩,师长之谊。这回崔显游学至邰州,特来拜访。哪知原定明日到任的新刺史,今晚提前到达了,崔显不得不就此结束拜会。
“冶之且慢。”
崔显刹住脚,躬身请教:“先生请讲。”
蔡长史悠然捋须,清亮的眼珠在心生满意的青年身上转了转,“你不若和我一道进去,与刺史接风。”
这是引荐的意思了,崔显受宠若惊,第一反应是当不起,他明年参加科举,尚且布衣之身。
“说来新上任的刺史也姓崔,和你同根相连,或许还是宗族相识之人。”
崔显眼皮跳了跳,前邰州刺史调至京畿,新刺史上任的消息隐秘,他并不知晓,但听说是从京城过来的……
“先生,敢问新任刺史是何名讳?”
蔡长史道:“单名一个陟字。”
崔显愕然呆愣,崔陟,可是他认识的崔陟?
除了他,还会有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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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净虞和鸣心乘车回了宅邸,崔陟则先去州衙上任。
单论刺史一职,这在数人眼中顶好的官职。然在崔陟这里,一朝由武官转为文职刺史,确是贬了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