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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夜来自星辰(192)

作者: 无烟之火Vineya 阅读记录

库拉太太絮絮叨叨地把我拽到远离桌子的墙边。

我还能听到赫尔佐格太太和另一个人小声嘀咕着:“谢谢你亲爱的,我真希望这些酒不会把衣服染色……没错……还有她未婚夫,奇奇怪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是汉斯·费舍尔真的已经死了,又让我有点恍惚。两年前,他还试图从侧面悄悄走近我,但被希尔德的嘲笑赶走。现在他已经死去了。

“我知道你对战争的残酷不高兴,亲爱的,说实话,我也不喜欢。我儿子死了一个,汉斯也死了。但是生活就是这样,总是要忍耐。也许几年后德国就赢了,我之前找别的占卜师看过,再有两年,战争就结束了。真的,战争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库拉太太塞给我一杯酒,摇晃着身体走开了。

舞池里,人们开始跳舞。他们真的觉得自己会胜利吗?她们和他们伴着《莱茵河之歌》,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在如梦幻、如星空一般的灯光下欢笑着。

就像一场虚伪的梦。

与此同时,在东线的前线,士兵们在冰天雪地当中把手从冰冻的枪管上拿下来,手指上被冰冷的钢铁撕破一层皮。他们把子弹装进里面,射向素未谋面但不共戴天的敌人,用肉體承受对方复仇的反击。

在几百公里以外,阿尔伯特坐在枯燥的办公室里,还在等待战俘的消息。

在离这里不远的集|中|营里,犯人们在只铺一层薄布的木板上瑟瑟发抖,冬天只有一层衬衣过冬,却要工作12个小时。

而在这里,在这场虚伪的梦里,口中念着“神圣使命”的统治者们衣冠楚楚,用金边的杯子啜饮血红的酒,将点心送入口中,清脆的声音像咀嚼焚尸炉里烧干的骨头。

那些喝下去的酒,瞬间在我腹中变成了冰冷且灼烧的,它们翻滚着,像地狱的河水。我的整个内脏揪了起来。所有的音乐和谈笑,都像熔炉中的火焰一样变成了嗡嗡响的一片噪音。

不祥的气味弥漫在整个空间。那是原本很多人是穿不起的,可是战争开始以后却许多人都拥有了的海狸皮、狐狸皮、貂皮、灰鼠皮大衣发出的气味;是从集|中|营里抢来的金银首饰发出的气味;从漠视其他人类生命的笑声中发出的气味;从对抢夺占领区物品得意洋洋的表情中发出的气味……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认同沃里斯说过的话,有些人会发出难闻的气味,那些污浊的能量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沃里斯正和几个党卫军医生聊天,不知道那位赫尔佐格医生在不在其中。我向他走近了几步,但他似乎正聊得投机,丝毫没有注意,也没有感觉任何能量上的“不适”。他已经完全“融入”了自己的场景。

老的曲子结束了,下一首曲子即将开始。那道之前一直跟随我的目光仍然在,现在它变得更明显,然而我没有再沿着这视线寻找它的主人了。

我的脚带着我向大厅门口走去,在这里,我碰到了霍夫曼先生,他还没能回家。

“刚才施佩尔先生又来了,他要和希拇莱先生聊些什么。我得赶紧过去,有些事万一需要问我。——您要走了吗?”他问。

我含混地答了一句。

我要走了么?还是只是出去透透气?即使一个小的判断,也一片混沌。我通常的清灵状态完全不见了,思维开始打结,一阵阵的烦躁。

到了寄存衣服的地方,酒店门外飘着雪,寒冷的空气从玻璃门的缝隙里透了进来。

好多了。我好像离开了毒气室,又能呼吸了。

取衣服的人瞧着我,等我发问,我告诉他把大衣取出来。门口的一个卫兵拉开了大门。

扑面来而来的雪花落到我头上和脸上,冷空气刺|激着鼻腔。

阿尔伯特过几天就回来了吧?

之前我在他工作地的宿舍住了几天,我有时在他办公室里看他工作。我听他给各种各样的人打电话,协商如何“扭曲”上面的命令,多争取一些时间。听他和别人聊天,据理力争地让一位将军放弃检查俘虏的纹身来确定身份。听他把下发的指令让打字员打出来。

和身后这奢华的宴会相比,那枯燥的办公室是另一个世界。

在阿尔伯特那里,这世界上也有战争,也有苦难,但起码无论任何国家和种族都是平等的人,只是出于各自的立场斗争着。而在这里,在那些理所当然和欢声笑语中,世界上有些人成为“人类”的权利就那样被无声地取消了。

恐惧像蛇一样围着我站立的地方爬行,前后左右都是蛇。这些蛇口吐人言,一句句都那么动听。什么“使命感”,“我们关心你”……

我怕它们发现我不是同类,会发动攻击,把我咬死。又怕自己不知不觉间认同了它们,再也找不到自己。我只想很轻、很轻地群蛇中经过,等着它们自我了结。

我走下了台阶,有几辆出租车停外面。幸好我出来得早,不需要和别人争抢。

一只脚踏下台阶,有一种奇怪的遗憾升起。我停了一会,感受着。

又下了几级台阶,遗憾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像有锁链绕在腿上,脚步又慢了几分。

是的,我没有和那目光的主人说上话,把之前的误会解释清楚,但也无所谓了。

一个汽车司机按了喇叭,从窗口探出头问我是否坐车。

我拉开|车门,司机却直瞪着我的背后。

脚步声传来。舍伦堡从酒店大步走了出来,下了几级台阶,在我不远处停了下来。

“您是……要离开了吗?”他不再回避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