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夜来自星辰(345)
“也许我不能像以前一样安慰你了……”信里说。
她在说什么啊?她怎么会不能安慰他?他努力地看信,一遍又一遍,每句话都带来疼痛,他不确定自己读懂了。
他抱着头,思考着一切为什么是这样,事情从哪里出了错。
终于,他意识到从科雷格的事情以后,他有一种内疚,觉得是对她的爱,使他在720中没能献出生命,是对她的爱,使他不甘于牺牲。
可他又没办法不爱她,所以他开始刻意不去想她。似乎这样的自我惩罚是某种“赎罪”。他的国家要完了,他的伙伴和朋友都死了,他没有资格继续爱着。
上|帝,他是无形中把这些错怪在她头上了吗?
她是感觉到这些他自己都不觉察的想法了,所以说“不能安慰他”了吗?
他的头脑一方面在理性地思考,一方面有一种冲动,想把脑袋轰成碎片。他摸了摸自己的手槍,这是一把从40年起就跟随它的鲁格,像曾经的赫林一样,是他最可靠的朋友和助手。
如果现在他用它结束自己,还能追上她的脚步吗?她愿意听他解释吗?
“阿尔伯特,你准备要在这里坐多久?”一个声音问他,当这个问题第二遍问出来的时候,阿尔伯特才抬头,看到伦德施泰特元帅站在他面前。元帅最近重新被启用,到了西线。
洞开的墙外面,已经是半夜了。
“我刚好要回家一趟,跟我一起回去住两天。”伦德施泰特说。
阿尔伯特不回答,愣愣地看着他,手还在槍套上。
“我知道西贝尔走了,你很伤心。但这是意外事故,昨天希拇莱亲自找我,向我道歉。还承诺了一笔补偿金——”
“希拇莱!”他猛然抬头,眼里有了怒火,把手槍拿了出来。
“不要有危险的念头!”伦德施泰特赶紧按住他的手,“希拇莱告诉我,西贝尔暗中帮助了圣马乔丽的一些人,包括科雷格的妻子。但现在她出事了,希拇莱保证不会公开这些,也不会追究。你要冷静,保全她的努力。”
阿尔伯特挣脱了元帅,但跟随元帅的副官梅尔上校赶过来,把阿尔伯特的槍卸下,胳膊也被扭住。
“如果你不能保持冷静,我将申请把你调到西线,关上两个星期。”伦德施泰特语调“冷漠”地说。
阿尔伯特大叫一声,梅尔被掀翻在地,在桌子角上磕了一下。然后又马上爬起来,压在了阿尔伯特身上,自己的鼻子淌着血。
看着两个男人扭打,元帅并没有阻止,而是坐了下来。
“即使是我的抗|议,也不能把希拇莱怎么样。我手下有位少将,朋友在720被逮捕,他傻乎乎地去抗|议,自己也被捕了,生死未卜!——想想吧,这就是陆军目前的处境!”
阿尔伯特放弃挣扎,颓然而立。
是的,这就是现在的国防军军官团。没有了趾高气扬的资本,像一条斗败的狗,在被党卫军、被希特嘞压制下做人,除了在战场上卖命,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会回前线。”
“先跟我回家吧,比拉想念你。”
比拉的名字让阿尔伯特犹豫了一瞬,比拉一直待他很好,很自然地,第一次带西贝尔回卡塞尔的场景冒了出来。他骑着马,和元帅一起回到家门口,她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他。
他下马吻了她。
从这回忆中带来的甜蜜和痛苦同样强烈。他抱着头,两种感受像两条狗,向不同方向撕扯着他。
“告诉舅母,我很好,但我不回去了,东线吃紧,我不想耽误军情。”他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得顺畅,把回忆压了回去,他还没办法面对。
“东线没那么紧急,不用这么公事公办,现在我是你的舅舅——”伦德施泰特说,然而他的话被激动的声音打断了。
“可我是一个军人!”阿尔伯特激昂道,“您一直希望我成为一个纯粹的军人,现在我就是!没有家人,没有未来。一个最标准的军人!”
“你还有家人!”元帅也吼道。
但吼声是没办法说服一个人。阿尔伯特心里一直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一个属于他和父母的家,他曾经失去了,后来在西贝尔身上找到了。
元帅走的时候,阿尔伯特又坐回了那个双人沙发上。他把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很小心地在身侧让出一处位置,目光凝固在这块空间里,好像那里坐着一个至关重要的、最亲爱的人。
第二天,他们去看了墓地,她那令人憎恨的墓碑并立在埃德斯坦先生的墓侧。希拇莱假笑着慰问了他。而他仍然不相信她已经火化成灰,埋在一块石头下面。
第三天晚上,阿尔伯特要回前线了,诺娜妈妈和曼尼送他。
“不要提起西贝尔的名字,知道吗?”诺娜妈妈抹了抹红肿的眼睛,嘱咐曼尼,“她出远门了,很久才回来,阿尔伯特听了会伤心。”
阿尔伯特在上车前抱了抱曼尼,把他举到空中,曼尼附在他耳边说:“西贝尔说她会回来。”
诺娜妈妈哭出声来。阿尔伯特把他放下,轻声问:“她什么时候说的?”
“昨天梦里。”曼尼说。他对时间并没有概念,所谓“昨天”,不过是“以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某一天”。
阿尔伯特笑了,摸了摸孩子的头。通过火车窗户,他看到站台上诺娜妈妈责备曼尼是“不听话的孩子”,然后抱着他哭泣,而孩子却很严肃地向老人解释,因为他那样确信自己的梦。
那一瞬间,阿尔伯特希望那是真的。
那一瞬间,他希望自己只有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