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与楚王解战袍(123)
她接过盘子拈了只虾,慢吞吞吃了,才装作不经意般开口,“这吃食不错,现下我又有些渴了,霜蟾再去寻些酪来吧。”
若是换了青蚨在这儿,早就闻弦歌而知雅意悄悄退下了。
偏生跟着长公主从长安出来的是实心棒槌霜蟾小娘子。
霜蟾闻言,重重点头,“主子稍稍等等,婢子这就寻来。”
长公主捧着碟子心绪有些复杂。
当初就是看霜蟾木心石性,有意无意地保留她的耿直,并未过多调教。
如今倒是颇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等等!”慕凤昭唤住了她,“二郎和李棠瑶还被我扔在牢里,你去将他们两个接出来吧。”
慕凤昭瞧着霜蝉走远了,才将盘子随手一搁,重新面向谢应祁,弯下腰贴过去,用气声道:“我本是想找你聊聊,既然你已经睡下,我就不叨扰了。”
起身作势要走。
谢应祁掀开被子坐起来,紧紧攥住慕凤昭的手腕,小孩子赌气似的,“不许走。”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
慕凤昭在他脸上狠狠拧了一圈,“你几岁了?彩衣娱亲也是对着父母高堂,这耍小孩子脾气的游戏怎么总是玩不腻。”
不见动真怒,谢应祁便得寸进尺,头靠到长公主肩上的那一刻,轻声说道:“你心情不好?是为谁?”
若是为他,该不只是拧脸这么简单。
长公主不答,却问道:“你觉得我阿兄,是个怎样的人?他待我如何?”
谢应祁了然,是为陛下才情绪低落。
他也并没有答这个问题,只是握住了慕凤昭的手。
谢应祁掌心的温热传到慕凤昭的手心里,那温度像曾经某个月夜底下握过的热茶盏,叫慕凤昭生出了
许多倾诉的心思。
“兄长登基以后,不止一人与我说过,从今以后腕不能像从前那般任性,再是嫡亲兄妹也到底君臣有别,叫我谨小慎微,不可逾制。”
她也的确是这般做的,努力地学着姑祖母的样子,尽力做一个合格的长公主。
为显示君臣有别,她特意搬出宫去住鹿鸣坊。
直到陛下传信说要给她这亲妹尊容,半个劳什子的册封长公主的典礼。
司制司紧随其后送来一套丑出生天的礼服图纸。
长公主瞧着那满幅尊贵僭越的玄金二色,眼角抽搐。
在自己府里也躲不了清静,那司制司的掌事,一天三遍地往鹿鸣坊点卯,长公主不胜其烦,索性又重新躲回宫里去了。
闭着人,在太液池旁的树荫底下发呆放空。
直到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和阿兄莳墨唤她的声音。
长公主才回过神来,一想到回去又要面对那双糟心的鞋和糟心的司制司掌事,还有糟心的册封大典,长公主扯了扯头顶的树叶子,企图将自己遮得更严实些。
事实证明,掩耳盗铃都是徒劳,长公主仰着脖子看一脸温吞笑意的兄长时,都忘了行礼,满脑子只剩这皇位果然折磨人,兄长都脸色蜡黄了这一个念头。
也不知道阿耶在位时究竟是怎样抽出时间来陪阿娘喝酒赏花的。怎的兄长登基还没多久就心力交瘁了?
陛下在她身边坐下来,从莳墨端着的托盘里取了茶盏递给她,“遇上什么难事了吗?满宫里找你都找不着,跑到这里躲清净。”
顺道还摆了三碟点心在她旁边,寻常人家的兄长也未见能有这份贴心。
“唔,也不是什么大事。”长公主嘴里塞着龙凤糕,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听兄长问她,便不甚在意道:“司制司做的那双鞋我不喜欢,便谎称说鞋做小了,想让他们改呢。”
如今看来,这法子不好,万一司制司未能领会她的真实意图,只是改改大小的话,她岂不是还要穿那双丑鞋?
早知道便装作无意把前日里手头那碗桃酪泼上去,那样就非改不可了。失策了!
“不过是一双鞋而已,你从前可从不会计较这些的。”
阿音从来与喜欢穿红挂绿的女子大不相同,也会对衣饰格外在意的。
“兄长你不懂,姑祖母说了,一个女子,可以荆钗素服,也可以不施粉黛,但一定要有一双合心意的鞋!”
姑祖母说,大渝较之前朝,对女子已经格外宽厚,可锁在女子身上枷锁,却并未消失。女子不能同男子一样,封王拜相,征战沙场。
开朝至今也不过只一个霍小将军而已。困于后宅的女子,每一次抉择,都攸关一生。有双合心意的鞋,起码能走的快些。
幼时慕凤昭不懂这话,便单纯以为有双合脚的鞋便是她阿娘的期许了。如今她模模糊糊地触到了一点当初她阿娘讲这话的用意。
就得来了一双通体漆黑的逾制鞋!
虽说姑祖母的本意并不是有一双漂亮的鞋就万事大吉,可她仍旧不愿意穿那双黑漆漆的鞋走兄长这突发奇想弄出来的册封大典。
阿兄虽未说话,但长公主好似在他眼里瞧见了无限的包容和鼓励,便将自己那番想法与他说了。
听了她这一番曲曲折折的心思,陛下眼里终于染上些笑意。
许是已经开始日理万机的兄长肯花功夫安安静静地听她抱怨,有许是此刻相处不像处处防备小心的君臣,还是从前亲密无间的兄妹。
她还特意拿手帕和眉黛将那鞋画了出来,举到陛下跟前,“你瞧,这鞋简直与阿耶下葬时的鞋子一般无二!”
“浑说什么!得好好治治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了。”陛下说着,接过了慕凤昭画鞋样子的那条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