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同人)太阳和他的反光(53)
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床边注视我这样久,又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床头柜上放下了那份礼物?
那份礼物——又到底是什么?
有什么东西沿着我的血管一路颤动。我好像突然从某种叠嶂里醒了过来,而下意识地、急切地转头望向了床头柜,甚至没有多一秒去思考梦境里的虚幻到底怎么可能变成现实。但是当我转过头去的时候,我一下子冻住了。那个瞬间我甚至好像不自觉地从这个小房间里抽离了出去,而只是飘在某处,看着那个泪流满面的自己和床头柜上的——
一只小猫木雕。那站着一只灰白色的小猫木雕。
我不知道这算一种怎样的痛苦,因为这份礼物我切实地收到了,但是我绝没有办法讲得出口一声“谢谢”。没有人还能听见,也没有人需要听见。这个小木雕是唯一能证明那个梦境也许不是梦境的东西,可是相比之下我反而更清楚地知道,直到这时,我都还在企图欺骗自己。于是我突然间泣不成声;抖着手,挣扎着,仿佛一个溺了水的人抓岸上的草那样紧紧攥住了它。它真的就像卡卡一样眯着眼,很实在地、安静地蜷缩在我的掌心里,甚至都没有被这初春雪夜浸润而变得冰冷。或许那就是哥哥胸口的温度吗?是哥哥的心跳,是每一道细细的刻痕里都留下的他的痕迹……我颤抖着将它抵在额头上,指尖微弱而铮铮地搏动,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哥哥和卡卡都还活着的错觉。
春破了;又下雪了。
这一刻,我无比迫切地想要再次见到哥哥,哪怕只是墓碑。我慌乱地从床上跳下来,随手把这个小木雕揣进口袋里,匆匆套上鞋就往外跑,甚至连外衣都没有披。我不敢吵醒母亲,咬着牙把那些呜咽全都塞回去,又耐着性子合上吱呀的老门;然后匆匆离开家,跑过父亲常坐的那个小板凳,跑过院子里埋葬卡卡和它心爱的毛球的那棵树,跑过承载了我童年悲伤的小石桌,跑过一切,把它们全都抛在身后。我又一次把辫子跑散了,但是这一次那里没有落下小花;我又一次摔倒了,但是这一次我再也不需要等着他们中的谁来扶我起来。这条路漫长得我几乎什么也思考不了、却也短得我什么都来不及思考;比昨日更沉寂些的残春里连绿意都变得苍白,除去凌乱脚步外便只有细雪纷飞;而那三座碑依旧安静地伫立在那里,一如从前。
我终于堪堪停住了步子,呼气时咳出白雾和雪粒。我没法再像梦里那般蹦跳着跑过去,而只能拖着身体走向三块冷灰色的石头。那就是我的家人。
哥哥。我哑着嗓子说,哥哥。
左右两块碑上有小鸟啁啾着飞走了,只有哥哥的那块碑依然这样的安静。春与冬好似都无法将他侵扰,而他未曾言说,只等聆听。我甚至都能想象到若他活着的话,那会是一种怎样的微笑——因为这是一件如此容易的事,十数年间他总是那样,符合一切我对安静的想象。雪还没化。我冷得嘴唇都有些发麻,翻来覆去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哥哥,我又一次这样叫他。然后试图让我的手停止颤抖,好能听我的话,拿出那只小猫木雕。但是我失败了一次,两次,三次。最后我把指甲掐进掌心里,它才慢慢停了下来。小木雕被我拿出来竖放在掌心上,而掐出来的月牙此刻竟像极了卡卡冬天时,在雪地里留下的爪印。
这是、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吗?我将小木雕向前送了送,然后挤出了一个微笑,但一定很难看,很难看。这是,照着卡卡做的吧?
哥哥还是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生气了?我的眼泪又一次滑下来了。对不起,哥哥,我、我昨天不知道你是想进来跟我说说话……我以为装睡的话,你就能夸我是勇敢的孩子了。我只是想让你更喜欢我一点,因为你也是那么勇敢的人,我不想做一个只会软弱哭泣的妹妹……
昨夜那失落的目光似乎再一次落在了我的身上,轻飘飘地,沉重地。我甚至有些不敢再去想,若这一切不是我的妄想而真是哥哥的灵魂主动入梦的话,那个时候的他该有多么难过,甚至于一时间竟都忘了要给我送礼物,而只是沉默着退出去又关上了门?思绪至此,我又咬紧下唇垂眼去看那只小木雕。它真的和卡卡长得那样像,眯着眼,仰头晒太阳,无论什么时候都像在撒娇。我想起以前在和卡卡一起玩耍的时候,我总是喜欢给它一个小小的脑瓜崩,于是今天我也这样做了。
那时候,卡卡会摇摇头,躺在地上翻出肚皮,喵喵叫着撒起娇;而现在,小小的木雕晃了晃,倒在我的手心里,露出了底座。我接着像逗卡卡那样戳了戳它的肚皮,而指尖却传来了粗粝的凹凸感;但那实在是太细微,几乎很容易便被忽略掉。只是忽然地,我意识到了什么,脑子里嗡的一下,连忙将它拿起来,对着阳光仔细地看……那上面竟真刻了字,然而字迹似乎已经历经磨难,变得很平、很浅,让人难以看清。我几度深呼吸才维持了视野,然后凑近了些,艰难地辨认着。心跳剧烈得让我喘不上气。那上面写着——
“愿你 永远像 太阳一样”。
刹那间,好像一切都静止了。它们似乎全都变成了飞鸟,笔画扇动着,从那禁锢它们许久的底座里挣脱了出来,呼啦啦地飞向了高空。它们好像是在鸣叫,又好像是在簌簌地笑,而当我抬起头追逐那片远去的鸟群之时,苍冷的阳光滴落进我的双眼,让我一瞬间回忆起了数年前那份随着骨灰盒送回来的遗物——那里就藏着这样一个小木雕,它也刻着一模一样的一行字,也是这样模糊的、浅淡的,却疼痛得让人几乎要跪下。我再也没办法忘记那个冰冷的骨灰盒和他身上尘土与冷雪混杂的气息,再也没办法忘记那个画像和那张真正的遗照,再也没办法忘记那枚沉甸甸的勋章和那天温暖如血的残阳——而那个独臂战士就站在那里,蓝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