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同人)太阳和他的反光(7)
我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
有人喊国木田独步去忙,他便又和我敬了个礼,离开了。我一直站在门口,感到了无言的沉默。我想太宰治和家里断了联系大概也是因为这件事,一直憋着,时间久了,又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要是能说开,他也许会好受一点;大概也能再看看自己的小妹妹,即使只是通过信件和照片。我不知怎的格外在意这件事,但怎么和太宰治提起这件事,我想了好几天,都没能得出一个结果。
继续行军。似乎因为后勤物资充裕,我方士气高涨,敌人几番袭击都被击回,甚至抓到了一个他们安插在我方的眼线,趁势灭了敌方一个中队。一时间,形势大好。但尽管物资相对充足,但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保存和运输也十分困难,寒冷和伤病仍然如死神的外衣笼罩着部队,我去看了太宰治几次,发现他的伤口愈合得相当慢,还反复发烧,整个人比先前更瘦了几圈。其他士兵也好不到哪去,除了精神气还可以,基本没有谁身上是没有冻伤的。终于熬过荒原,经过某个小镇时,上面传指令下来让我们驻扎四天,与另一支队伍汇合,互相交接情报。
我们和镇长打了招呼,便在此停了下来。
第三章
休整期间,先前那场与地匪交战中俘虏回来的高个子男人在被审问之后吐露了自己的身份。与太宰治预料中一样,他是敌军派下来负责买通地方流匪的人。他算是很有骨气,多一点别的都没说,生生受了两天的鞭刑之后咬舌自尽。
虽然没能问出什么,但我们从他身上搜出了没来得及完全销毁的密报,印着摩斯电码的纸被撕成碎片之后信息已经完全混乱,通讯员带回去尝试重新拼读,得出的信息也断断续续乱七八糟:二十四天,伊尔克。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有效信息。太宰治得到这个消息时直接就猛地站起来跑出了屋子,听国木田独步说是去找上面的人了,不知道是要做什么,拦都拦不住。我不知道原因,只能报以沉默。
——还有一张照片,揣在那男人胸前的口袋里。不知出于什么私心,我没有将照片上交。那张照片里大约是男人一家三口的合照,只不过已经很破很破,女人和孩子的部分都快被摩挲到花掉了。我想起那男人咬舌自尽时的样子……耷拉着头,眼睛闭着,脸上尽是些血,把曾经对妻儿展露的微笑全都淹没了。我看不出来他曾经是那个人,也无法想象那个人会变成现在的他。战争把一个人分成两半,即使结束,也永远无法拼回来。
最后,我又偷偷把那张照片放回了他胸前的口袋里。尸体是怎样处理的,我没有去看。只是简单替他念了一段祷文,尽管他曾经打伤太宰治,尽管可能在他的带领下我们遭受伤亡。死者的死是平等的,正如我也会虔诚地为每一个逝去的战友祈祷,我希望脱离了战争后,所有人、每一个人——能获得解脱,远离枪炮,远离杀戮。曾有人讥讽我不过是存着高高在上的圣母心,我无法证明是与不是,便只任他们去说。身处战场之中,我无时无刻不体会着被迫对生命痛下杀手的痛苦。我们不是简单的“敌军”“友军”,不是纸上随意书写的“两千人”“三千人”, 我们加在一起有五千种毫不相同的故事和生活,我们有自己的父母和朋友,每一个人微笑时嘴角的皮肤都有他们自己的纹路,我们训斥过也被训斥过,我们原谅过也被原谅过,我们吃着稻田里耕种出来的米,喝着河流中引出来的水,我们有着同样的身体,有着同样的爱恨,我们——我们本可以不这样做。我依旧对杀害我们的敌人抱有仇恨,可是对死去的同胞却怀有怜悯。这并不冲突。这是作为人类应保有的、也是我苦苦死守的最后一层人格和底线。
本非由我们挑起战争,却要由我们的死亡堆出和平。
那天不知为何我很想逃跑,跑得越远越好。只是我最终也只是坐在那——坐在原地,看着太阳从我的左侧,走,走,走到了我的右侧……好像一盏指南针,只是我已经无法再辨别方向了。太宰治回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有些疲惫,眉眼却是微微亮着的。他似乎准备回去休息,路过我的宿舍时却正巧和我对上了目光——我本想只说一句下午好,开口却是,来坐一会吗?
太宰治后知后觉地停住了脚步,片刻之后,慢慢走到了我的身边。
不去和他们一起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说,太吵了,有点累。
他笑一笑,说,我猜只有最后三个字是对的。
我也笑。他于是在我身边坐下来,望着长冷的苍白色天幕,长出了一口气。他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至少比之前有些血色,大概是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伤自然也好得快些。我们彼此静静坐着,一会后我把脸低了下去,说,我讨厌战争。
太宰治没有开口,我几乎以为他可能要笑话我此刻的软弱了。
……我也是。他的肩膀垮下来一点——眼睛暗得深邃,神采与刚才我见到的那个他大相径庭,仿佛他突然脱掉了一层什么,而赤裸地坐在了我的面前。风在吹,很安静地吹。他垂眼听着,一会后抬起头来,像是在安慰我一般:
快了,中也,快要结束了,他努力雀跃起来。你也看到了密报上的内容吧。我去找森指挥官了——等过几天,我们要潜入伊尔克偷取关键情报……或许就是为了最后的决战呢?他大概还想说什么,可是我望着他,只能扯出一个勉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