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故事的筝(109)
个人得失在大局面前算不得什么。他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重复。
终于,心情重归平静,等他走到外面的阳光里时,那点痛感已消退得微不足道了。
洛筝闭上眼睛,双掌合十,默默祈祷。
“萱萱。”冯少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样叫自己,洛筝的心忽然朝着无底深渊迅速坠下去,完全没道理,他还什么都没说。
冯少杉手上拿着个什么物件,脸色是灰的,洛筝反手抓住桌子沿,拼命想把脑子里刺耳的嚣叫按压下去。
“这个发夹你看看,认不认得……说是她头发上掉下来的。”
洛筝颤手接过。
没错,是祁静常用的那个。
“她人呢?”她机械性地问,已不抱任何希望。
“……不在了。”
洛筝还是被击中。无论有过多少心理准备都没用,那一线侥幸如岩石缝里的草,执着地探出头,现在,终于被连根拔除。
每天都有人死去,唯有失去曾在你心上停留过的人,才能体会生命本质上的残酷。
洛筝泣不成声。
冯少杉上前一步,想拥她入怀,给她安慰。洛筝摇着头往后退,他伸出去的手只能尴尬地缩回。心酸,也怅然,不忍看她伤心,然而她连伤心时都防备着自己。
他离开,留洛筝独自一人在房里,那啜泣声时断时续,走出去老远仿佛还在耳边。
那天晚上,冯少杉没有回家,担心洛筝,就在别院二楼的空房间将就了一夜,也没睡踏实,才闭上眼就看见羽田举枪对着洛筝,她微笑相迎,眼里含着挑衅。
他一下子惊醒。
天一亮就起了,赵妈服侍他漱口洗面,又将早点端上楼来,昨晚他是偷偷留下的,不许用人告诉洛筝。
正喝粥,湘琴急匆匆跑上来告诉他,洛筝要走了。
少杉一下子站起来,“去哪里?”
“小姐没说,她老早便起来了,一个人在房里收拾东西,说要离开这里。”
少杉跟她下楼。
洛筝已穿戴整齐,神色中饱含疲惫,行李箱就搁在门口。
冯少杉蹙眉,“多住几日吧,外面依然乱得很。”
洛筝只是摇头,“已经够麻烦你了,我不想……”
“我从来没觉得你是麻烦。你可以住到随便什么时候。”
“我总不能在你这儿躲一世。”
“只要你愿意。”
洛筝低首,半晌才道:“谢谢,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可她还是要走。
“为什么?”少杉追问,心里忽然有气。
洛筝不响。
“你怨我没救祁静?”
她摇头,“我知道你尽力了。”
“那是为什么?”
洛筝抬头,非要她说出来吗?
少杉还死死盯着她,洛筝视线往边上一滑,轻声说:“我答应过宋希文,会等他。”
“他的话,你也当真?”
“我相信他。”
冯少杉低着头思索片刻,忽然笑。
“他在外面胡七搅八,你愿意等他,我时时处处为你担心,替你着想,可你总想着怎么摆脱我,就是这里,若非指望我救祁静,你大约也不会肯来吧?”
洛筝沉默,脸上是倔强之色,令少杉心寒,失望转成了恨,他仍是笑着,笑声低沉,像盘桓在腹腔,始终无法飞扬。
“那么你须明白,踏出了这里的门,以后你是死是活,我也决计不会再管了。”
“我明白。”洛筝点头,拎起箱子。
他看着她走出去,再到院子,然后是大门,心忽然有撕裂般的痛。他追上去,厉声喝道:“萱萱!”
洛筝回头,仿佛劝他,又仿佛宣誓:“命是我的,不是你的。”
她眼神傲然,隐含挑衅,与梦中所见一模一样,令冯少杉心碎。
洛筝义无反顾地走了。她知道这样做对少杉不公平,可这世道又有何公平可言?他收起了保护伞,从此她是切实地踏足在尖刀之上了。
这样也好。
“命是我的,不是你的。”活得不痛快,死又何惧。就让她畅快地活,抑或畅快地死吧。
祁静的死亡彷佛有一半降临在了洛筝身上,她从未如此清晰地嗅到过那恶毒的气息。母亲过世时她也伤心,死亡既是沾着忧郁的灰霾,也是一种解脱——对母亲而言。不像祁静的死,凶狠如兽、如刀,她能听见撕咬、砍斫的声音,将鲜活的生命割裂。
冤魂嚣叫再度响起,与她一样愤怒。那是祁静的喊声,她一定没有屈服。这是唯一的安慰,她在洛筝心里更成了神,陪着她,在这不讲理的世界。死亡既是终极武器,也将是传达敬意的方式。
湘琴拼命摆手,不肯收冯少杉递过来的钱。
“二爷给湘琴的已经太多了,再说来陪小姐也是我的份内事。”
她眼圈红红的,刚才那一幕全看见了。
“二爷错怪小姐了,我本来不该说的.......阿芳小姐前天来过,问小姐以后究竟什么打算,还说二爷要和曾家联姻......”
冯少杉什么表情也没有,把钱放在桌上,拂了拂衣袖走出去,汽车已等在院子里。
湘琴哽咽,追上去问:“姑爷!你再也不管小姐了吗?”
少杉仿佛没听见,脚步不停,很快就到汽车旁,保镖给他开了门,他一头钻进去。
湘琴在台阶上望着,捂住嘴哭了。
洛筝先与廖太太清了帐,到旅店盘桓了几日,每天不干别的,就是去找房子。
还真让她找到了,弄堂里的亭子间,只一间几平米的房,卫生间和厨房都要与人合用。房租比之前便宜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