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故事的筝(96)
“如果有机会,我会介绍你们认识。”竹内微笑道。
他得走了,有件事必须马上去办。
宋希文牵着洛筝的手沉默地走着。
洛筝问:“他为什么和你说那些话?”
“不知道。”宋希文摇头。
洛筝很想帮他,她觉得他越来越紧张——她的手都被他捏疼了。
“你是不是有烦心事?”
“烦心事永远会有。”宋希文醒悟过来,朝洛筝笑笑,“烦恼的时候我会尽量想些愉快的人和事——比如你。”
听他这样说,又似乎没什么。
他沉思了一会儿。
“你觉得我有东北口音吗?”
洛筝让他随便说几句,认真听后道:“是有一点点。”
她中学时有同学是沈阳人,东北沦陷后逃过来的。
“不仔细听就听不出来……那个日本人真厉害,不仅会说中国话,还能听出差别。”
宋希文深吸了口气,“因为——他在东北待了十年了。”
洛筝一怔,“你怎么知道?”
宋希文没回答,他们来到路的拐角处,走进去仅仅两步他就停下。
“前面有座路德教堂,你知道吗?”
洛筝点头。
“你到那教堂的后门等我。”
“那你呢?”
“我得去办件事。”
他身上忽然散发出一种气息,与往日大不相同。
洛筝盯着他:“很急吗?”
“很急。”他嗓音一下子低沉。
洛筝便不再问什么,松开他,“那你小心一点。”
而宋希文已转身走了,背影紧绷绷的,步履矫捷,像只伺机出动的猎豹。洛筝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仿佛嗅到血腥味,她相信宋希文会没事,可依然有种眩晕感——他和刚才那个与自己缠绵的男人还是同一个人吗?
宋希文回到与竹内相遇的街边,竹内当然早没了踪影。天色正迅速转黑,隔很远才有一盏路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他先定下自己所在位置的坐标,紧接着,以此为据点,周围各条巷子如蛛网般扩展开去——整张城市地图都深深烙在他脑海中。
他知道就在这附近的一条街上,开着不少居酒屋,日本人最喜欢光顾的地方,街口还有家日式旅馆。竹内的目的地不外乎这些场所之一。
宋希文极速奔向那条街。
居酒屋至少有五家,他得一家家进去搜索,还有旅馆,说不定竹内是那里的常住户,他了解这些独身来沪的日本人,喜欢住在旅馆里,起居方便,也相对安全。
经过旅馆附近的一个电话亭时,宋希文骤然止步——他运气相当不坏,竹内就在那电话亭里。
宋希文悄然走到亭子左侧一棵树下,警觉而仔细地打量竹内——竹内脸上现出焦虑的气息,他在反复拨号,显然电话无人接听。
他想打给谁,这么着急上火?
宋希文观察左右两边,天冷,路上行人稀少,即便有一两个经过,也是行色匆匆,无暇旁顾。他拉低帽檐,不紧不慢朝电话亭走去。
教堂后门在一条弄堂的尽头,围墙上爬着一圈常青藤,雕花铁门紧闭,相隔数米远,便是高级住宅区,高高的围墙里透出一栋栋西班牙别墅的尖顶,隐约传来留声机播放歌剧的声音,一句句洋文抛出来,不断上升,又迅速被黑丝绒般的夜空吸收殆尽。音乐是遥远的背景,近处唯有风声相伴。萧瑟的风不断由围墙隔出的窄道里扑来,站久了,只觉得腿冻成了两根柱子,仿佛已不是自己的。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洛筝最担心的是宋希文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她没有带手表,也不知道和宋希文究竟分开多久了,等待总是让人焦灼,哪怕短短一秒,也被拉伸得格外长。
也许他被麻烦缠住了,也许他跳入了一个圈套,洛筝细细回忆竹内的一言一行,心里的恐惧在不断扩大。
她应该跟宋希文一块儿去的,一旦发生意外,自己兴许能帮上忙。
洛筝跺了跺麻木的脚,咬牙想,再等他五分钟,五分钟里宋希文再不出现,她就去找他。
她开始数数,数到两百时,视野里终于出现一个身影,轮廓、走路的样子都是洛筝熟悉的,她激动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赶忙跑过去。
“你没事吧?”
“没事。”他沉着的声音给了洛筝莫大的安慰。
宋希文仰头望着教堂那道铁门,若有所思。
洛筝问他:“现在怎么办?”
“你能爬过这道门吗?”
洛筝稍稍惊讶,“不能走别的路?”
宋希文回眸看她,洛筝穿着一件蓝灰色羊皮大衣,里面又是裙装,看样子有点困难。
“走别的路可能会被人发现。”他抱歉地解释,“教堂前面那条路人多,晚上出现在那地方不惹眼。”
洛筝点头:“那就爬吧。”
宋希文道:“我先爬过去,在对面接应你。别怕,脚稳着就没事,你先看我的。”
他脚蹬在栅栏的缝隙里,一步步往上攀,为了让洛筝看明白,爬得格外慢。洛筝仰首时,正看见他豁开的西装里,白衬衫上有一块触目的血迹。
洛筝张了下嘴,但什么也没问。等宋希文翻过去,她立刻撩起裙装下摆,跟着攀越栅栏,动作超乎想象的灵巧,宋希文在那一边撑开双臂迎她。
“跳下来!我接着你。”
洛筝朝他扑了下去,忽然之间,两人便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现在相信,你小时候的确是个淘气的。”他在她耳边低声笑着说了这一句才松开她,然后抓起洛筝的手,“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