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半狼藉(101)
“我与他之间的恨,我不想叫你沾染上。”
孙若絮垂下眼眸,她按住杯沿,缓缓推着它前移,及至那盏清水间荡悠出殷素的脸,她方定住,松开手。
“二娘,是我想去洛阳,无关其他。”
殷素久久愣在昏黄烛火下。
半晌,她才回神轻问,“一定要去洛阳?只是为了自己?”
“是,无关其他。”
孙若絮咬声清晰,却避开殷素直视,“我要这个身份,入洛阳。”
不止殷素,满屋皆阒然无声,她们被孙若絮之话所惊愣,思忖好一会儿,才悟过其中深意。
同行相伴之日太久,可没有人会永远作陪。
彭城非安稳之地,洛阳亦是。
但此话,意味着离别。
第49章 乍明灭(三)【VIP】
翌日一早,殷素是为笃笃叩门声所惊醒。
不止她,孙若絮亦迷迷糊糊睁眸,只听吱呀声响,待瞧清时,清亮天光入屋,远门外,同二娘相交谈者似乎为一面生郎君。
她困得厉害,复又倒入被衾间合眸,只分出一丝神去听那处动静。
自昨日与殷素禀明后,她并不过问缘由。
一句也未曾。
思绪搅合睡意,将之变得浅薄。
孙若絮捏住薄衾,复又睁眼。
须臾,闭门声轻,细碎脚步声靠近。
她来不及合眸。
殷素自木施上取下披衫,不经意扫去,便道:“七娘醒了?”
孙若絮低应一声。
殷素复又拿起案间短刃,细细藏入袖,“我得去李宅一趟,杨继他们若问起,七娘知会他们一声便可。”
话毕,她极快挽了发,踏步而出。
殷素望见孙若絮面中的欲言又止。
但她未停步。
离旅舍而出直奔李宅,今日,她要为孙七娘讨得一个入洛阳的身份,也要探一探李衍商往后的意图。
李宅高门府院外,围着好些女娘。
有茶肆静坐观望者,亦有徘徊不定之人。
殷素步子半顿,扫视一番,皆是些貌美女娘。
须臾,不待她思忖,昨日府门外那位小厮眼尖,望见使君派出的人已回,忙朝着殷素迎来,又低道:“娘子随他走小门进。”
落于己身的打量从小厮迎来时,便自四面而至,殷素不由瞥目低头快快跟上,心里暗忖,离时得去市买顶帷帽来。
坊音渐弱,唯闻流水潺潺,领她穿阁入院的女婢又换一位生面孔,只埋头朝前。
连身也未搜。
行过游廊之际,她不禁瞥目朝左。
昨日那座温池阁外,匆匆踏入几位抱衣女婢。
这是府中又来了人,且不止一位。
下阶过桥,打面迎来两女婢领着红袍娘子低眸而过,而错身之际,那位娘子却忽抬眉,与她相视。
殷素一顿,未多想,接着便在女婢驻足门外的停步下,跨入阁里。
“来了。”
屋中落下声,不轻不重,像火草烧过后留有余温的灰。
殷素扫目,垂帘轻勾半面,薄衾揉折,榻前略有些狼藉,而那副被接连烧毁两次的画,再一次挂复原位。
她眉目无状,悄无声息朝旁挪身,叫那案台挡住些腌臜,方开口:“清晨寻我,使君有事吩咐?”
“过来坐罢。”
案前人起身,长袍曳地而拖,拂过地席间密落的纸墨,停在那副画像前。
殷素盯着他,纹丝不动。
却见李衍商勾取下此画,随意一卷搁于烛台上,再度烧了个干净。
他转过身,扯起笑,“怎么不坐,立着禀话,倒折了殷虞候的身。”
殷素琢磨不透此人缜密却又随意的心思。
是为一道跨江过河,见仇人血泄恨?
还是为惑着她低就俯身,唱一出戏鱼辄罢的戏?
阁中声静,阒然气氛烧人心躯。
她很快拾掇好思绪,恭恭敬敬抬臂回:“我如今名唤沈意,使君不必再提旧名,再者言,我入幕府,便是为使君谋事,合该摆正位置。”
“名字竟也舍得。”
“看来是真恨啊。”
她听见一句极轻嘲弄。
“沈意。”李衍商转过来,慢念其二字,冗长低沉语调随着踱步声一道摩挲。
像是要将此两字碾破压碎,望见里内深意。
“为何要以‘沈’为姓?”
“没有为什么。”殷素平静而望,“使君,还望复议正事。”
“来时,可望见出去的那位女娘?”
案前人扯起旁事。
“略扫一眼。”她答。
“像么?”
“什么?”
李衍商不再出声,而殷素霍然抬眸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几乎是未作多思,她倏尔朝前一步,声清,“若送其去洛阳,还望使君可准我相求一事。”
“何事?”
李衍商出声颇为寡素,仿若是因她此话相答不甚符心意,为此带了几丝失望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