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半狼藉(148)
置案杯盏被袖摆不慎拂落于地,刺耳炸裂声响于殿,惊动入屋人。
那处天光盈身门地,有一人慌忙提裙而入,面生忧,目带愁。
李予忪愣着呆望,望灰蒙暗色里,那张久不入梦的脸朝他行来,红纱裙,高簪髻,一样的凝眉忧心,一样的为他而来。
心里那片烧了干净,黑茫茫只剩荒芜的地,因风而春草生。
他崩溃着跌去她怀中,清泪划面而下,用力环住她的腰说:“阿姊我想你。”
泪水洇湿衣襟,淑妃愣了一息,方缓缓抬手触摸胸前人的发,叹息出连自己也辩不出情绪的音,“陛下……妾在这儿L。”
可怀中陛下模糊声里,却唤着另一个名字——
他说,殷素,带我回去好不好,我想见你。
理智皆快被此话烧无。
沈却霍然回身,气得声冷如霜似雪,“你不配,唤她的名字。”
可李予却在沈却愤懑里,褪入一瞬地失心,慢慢清醒。
他忽而发觉,沈却才是可怜人。
他不知道阿姊还活着,他也不配知道。
第71章 桂香陌(一)【VIP】
晦暗天色变脸似的转明,照亮阶上孤坐的袍服。
沈却早已漠然离去,淑妃也尊他示意退下。
李予扶额抱臂,想那些锥心话,想那场林雨,想水里寒气,越想便越清醒,清醒到好似人已置那方快溺死人的冷湖里,沉沉沦沦之际,他方忆起宫人来禀之语,巫师已回宫,正在别殿而候。
阿姊还活着……不论如何……她都还活着。
“来人,请女祝过来。”他撑案起,拖着疲累身复返椅问。
高喝令忙使悉数守在外的内侍迈步应下,半晌阳色垂时,殿中才行来两道衫衣羽面。
“拜见陛下。”
金光拢身,显出一点诡异地脱尘缥缈之态。
殷素静随其后一道俯身,须臾微仰目,凝住那张脸。
是他……
李予。
从熟悉面到陌生帝王身,说不出见他那一刻涌上的情绪是何。太多太多,多得分辨不出该攫取什么来凝望那双眸。
几月未见,却恨得像几年。
刀尖该出其不意地刺向何处?
脖颈、胸腔、还是那对眼?
殷素在长久思绪里攥指,直到一声熟悉声响起,那张脸完完本本扬起,与她相视。
审视、冷漠满目,不再是畏缩她身后,温温和和又沉默寡言的阿弟。
帝王加身,究竟能让一个人变成何陌生模样,像此般相望唯剩恨意丛生么?
“女祝游历一月,怎还带回一位人?”
“华芷乃哑女,山野居客不与世事通,但与吾缘深,亦颇具巫缘,故收作弟子,也算这一月得天趣事。”
透过遮覆完整的羽面,她看清李予瞳仁里微闪过的疑犹,可须臾又消散,竟未让她摘下羽面,转去望向孙若絮。
“近一月,女祝身体可恢复如常?”
“劳陛下挂怀,已无甚大碍。”
李予终露出欣慰笑,“既如此,朕要你,卜她在何地。”
“近些时日算不得。”孙若絮很快垂首。
“临七月半,乃中元节,吾曾伺鬼空,这一月不宜巫卜,需尽心侍奉鬼神娘娘。”
案前人眉骨微压,松开掌中绣囊,良久方道:“罢了,那便再缓几日。”
那道不轻不重的视线又落回她身。
殷素不觉李予能凭借一层又一层纱衣羽覆的模糊身形认出她,在孙若絮俯身恭拜之际,她亦一道弯腰,手未抬眼未低,似一个笨拙不知规矩的哑女。
那道视线长久落在她身,忽而问:“这几月,女祝去了何处修养?”
“长安。”
“长安?”
李予视线一顿,缓朝旁移,“此哑女,也为女祝回洛阳途中所捡?”
“正是。华芷容貌有损,常被人欺,但她心善,且与吾有缘,自然便收了她为关门弟子。”
案前人沉默良久,方挥一挥手,“这几日女祝留于宫中罢,待七月过,即刻问卜。”
孙若絮一顿,朝前一步揖礼,“吾留宫中恐对陛下名声不利,还是留坊问,也可少与郭相碰面。”
提及郭成礼,李予思索不过几息,便应了她话,“也好。”
他起身,按下孙若絮行礼臂膀,倒是面色崇敬,“女祝好生养神,待至八月,朕还得仰求女祝之术。”
“陛下且宽心。”
孙若絮垂目,带着殷素退出明堂。跨过高槛,有宦者恭敬相迎。
“圣人为您新置了宫殿,女祝可要去?”
孙若絮步履未停,羽面覆奇装披身,语气沉稳渺远,“不必,吾带华芷出宫,近半月陛下不会召吾。”
话落,已然衣袂飘飘朝宫门外去,下百阶转林道,却与淑妃正碰面。
“淑妃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