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半狼藉(154)
她一面说,一面朝殷素踱步,试探着问:“怎么?二娘问这个作甚?”
“相识大梁。”
殷素重复着,忽而一笑。记忆里,陈伯身边似乎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所以他孑然一身不惧一切,旁人不敢做的,只看他想与不想。他混在中原几度易改的朝堂里,一混就是一辈子。
极少人能似陈平易,没有软肋,没有要护的人与物,所以分外肆意。
“可她是他的女儿。”
这话叫戈柳僵住了脚步,也手也一并冻住。好半晌,她才呆呆问了句,“什么?”
不待殷素作答,杂乱人声混着脚步响起,屋门开了。
天光拖长背影,半掩着一站一立的两人。
孙若絮将入内,同戈柳难言神色对上,愣了会儿,她又瞧见殷素。
“二娘竟回来得这般早。”孙若絮搁下手中方糕,剥开纸皮,一块块叠上盘中,“新买的,都来尝尝?”
一时无人应。
她指节一顿,仰目望来。
戈柳慢慢挪过步坐下,殷素却仍旧不动身,忽地直望她,“七娘去了何处?”
“就、出去晃了晃,遇上饼肆顺道买了些吃食。”孙若絮动作缓住,问:“怎么了?”
“近日只觉腕骨再度隐隐作痛,想请七娘施针。”
“莫不是几月举刀骑马,损着身子了?”她很快面露焦急,不待殷素再度试探,孙若絮便已自怀中摸出针包平摊开。
“二娘恢复比旁人快得多,我那时便猜是不是你故作逞能,如今应验了。”孙若絮语气微含责怪,轻瞪她一眼,又码出银针按着她腕上经络问,“这里疼么?”
殷素随她按着,眼却落向那蓝布锦纹包,“怎么少了一根?从前七娘宝贵得紧,不是十根么?”
孙若絮浑不在意,“许是掉在路上了。也无妨,待明日,我去市里——”
她还说着,殷素却抬起另一只手,神色如常地,于案中放下一根消失的银针。
第74章 杯中泄(一)【VIP】
“是这根么?”
殷素望着她。
“二娘哪里拾得?”偏光照亮孙若絮面色里细微震动,很快,她扬起个不甚入心的笑,又道:“莫不是、我不甚落在了屋中?”
“七娘去了何处?”
殷素仍旧平静望着她。
“我……”
孙若絮垂目,匆忙去拾起那根银针,可越用力,越拿不起针身,急促与焦躁露出不合时宜的滑稽。
戈柳忍不住抬指,轻巧替她捻起,放回蓝布锦纹包里。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孙若絮却顿在那儿,愣神着垂肩。
“我去看诊,替一位病人。”
“非是要与二娘作瞒,只是当初跟在你身边,知晓二娘不愿与他相见。但我初来洛阳时,靠着医术存活,陈平易出手阔绰,我自然甘心留府诊治。”
殷素听完她所谓辩驳,笑了声,“他是你的父亲。”
在长久的相视里,明明似平潭下一颗无石清水,孙若絮却骤然品得浇身凛冽。
“你又骗我。”
她再不敢仰目了。
屋舍里陷入冗长阒静,唯剩沸水咕隆声不止。
“是……他是我阿耶。”
“为什么?”
“为什么要隐瞒?当初那番话,将一切拦至己身劝我怨你的话,又为得什么?”
殷素望着她,连平静也褪去,只剩下审视的冷漠。
“他做过什么事?还是你——孙若絮,替他做过什么事?”
“没有。”
她很快仰头,却支吾着发不出声,她或许在理清该从何言说,可半晌只扯出如此一个开头……
“二娘,我心不假。”
“陈平易确为我阿耶,当年脱离岐国,甚至脱离大蜀国,皆是阿耶为我出谋划策,离开成都后,我没有长久呆在开封府,阿耶被困在那儿,也不希望我被困在那儿,于是我各州游历,没有人知晓我与他的关系。”
“其实太多时候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父亲一角他早失了大半光色,甚至在蜀中将得知阿娘情夫为他时,只有厌恶。后来独身独行,对我而言算作一段修行可得的喘息,思考与他躲不去的血缘,思考他也或者真的爱我阿娘,思考我这个女儿与他而言,也算作珍宝。”
她说到这,努力与殷素平视,“后来……在遇上二娘前,我已快一载未与他相见,在凤台得知他为你父亲旧友,便更对他改观。我瞒着二娘不提与他的关系,一则是父亲不愿对世人认下我这个女儿,二则当年之事,父亲知之甚多,我晓得二娘性子,一旦认定,死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来。可这里早没清白泰世,拿刀去拼个真相,连法理也不会认。”
“我不希望二娘困在仇恨里,李予我能替你杀干静,而你总该看看,世上还有什么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