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半狼藉(90)
酉时一刻,沈宅里的奴仆们终于发觉些怪异。东阁再度闯入一拨又一拨的人,像这场连绵不绝的细雨。
“郎君,二娘同孙娘子竟还未回来,她们可曾言去了何处么?”翠柳一脸焦色。
须臾,沈顷也过来问:“遇之,二娘同孙娘子呢?这个时辰怎的还未归家?”
王代玉见榻椅间沈却神状,不由道:“遇之,阿耶阿娘问你呢,怎么一句话也不吱声?”
“她离开了。”
沈却仍是如此道。
“没说去何处么?”
驻步不动的王代玉像是陡然明白了什么,身形晃了晃,忙撑住一旁高几。
视线朝前远望,她方发觉藏于书案后露出的一角素舆。
“她甚至未坐……”
那架素舆被沈顷推出,赫然落在众人眼前。涌入来的奴仆一个接一个,皆忖度着要不要开口。
小伍攥着步过来,悄悄将郎君吩咐采买的棠梂果子搁在旁,一句话也不敢言说。
卢风忍不住道:“阿郎,奴去寻了杨郎君曾住的旅舍,掌柜的言,今儿午时他便收拾干净一切,离开了。”
沈宅众人终于如梦初醒。
郎君那番话所言为真。
沈二娘当真是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好好的,怎么会走呢?如今世道,她同孙娘子两个女娘,可去何处?”
沈顷急得来回踱步,“二娘她那伤也未好毕,若是想去旁国,没有过所文书,她如何行?蜀地几乎限制外人入,荆南与楚国都是用钱帛买入,还能去何处,莫不是要凭着官身——”
说于此,他忽而顿住,转望向平静万分的沈却。“遇之,你同阿耶实言,莫不是同她起了何分歧,又或是勾起她什么念想?”
王代玉不轻不重地拍案,倒叫满屋目光又落至她处。
“她的谁家女娘?”王代玉望着沈顷开口,“她比咱们都要豁得出去,此番是为着谁去,难道还看不出么?”
沈顷怔然缓了半晌,方掌着舆扶连连叹息。
“何至如此啊!”
几句残音,翠柳飘雾似的神思初定,终于有些了然,了然于二娘那时的异样,了然于那条蓝衫裙的相赠,一切皆有迹可寻,一切……一切皆如她那句与老天的戏言!
但她不信,二娘会什么都不留下。
哪怕只言片语。
她跌跌撞撞找寻笔墨,案上屉中,甚至寻觅至榻屋。终在被衾间,望见那张孤搁的信纸。
“夫人……有信……二娘有留书!”
静坐椅间的沈却终于动了动眸,他倏尔起身,转步接过。
展信字迹飞扬,显然乃匆匆所留。
他握住,一字一字而读,见落尾,再如何平静如潭的心湖,也被此激起潮涌。
沈却孤立在那儿,想笑,却只能牵起绵长搅心的自苦。
王代玉忙自他手心抽出,但见其纸上言——
苦春难捱,感念沈宅半载相济,今我康愈,欲北上幽州。先父先母客葬其间,丘陇荒颓,骸骨未收,人子大恸,不可名状。
临行匆别,未侍奉叔父婶母汤盏,意心愧然。若至北地,虽书疏难通,但亦会去信,惟望叔父婶母珍重,勿思勿念。堂哥亦然。
沈意顿首再拜
第44章 无休绝(一)【VIP】
天色渐渐阴沉,四横八斜泥路官道上,一架青篷牛车辘辘奔驰,不甚起眼,正欲出上元城,奔过滁水北去。
殷素拢紧掌,搓了搓有些发冷的身,继而掀帘朝外远望。身后那座城已似风中烛火般渐渐消淡,入滁州清流城,再一路沿濠州过淮水,便是如今唐国之边界宿州。
途内颠簸,车身猛地一颠,怀中尖物戳碰,叫她才忆起那两根刀簪。
“七娘。”
“咱们七人里,唯你未曾习武傍身。”殷素握着刀簪,替她钗入发丝内,“你带着这个,倘若真遇着什么险处,好歹能争一线转圜之机。”
孙若絮知晓此为沈却相赠,抬臂摩挲着将其拿下,只笑着*道:“二娘忘了?我那针囊里还收着几把割腐肉、断血脉的柳叶利刃呢。若哪天真遇着什么险境,怀中针囊怕比这簪子更得心应手些,这对刀簪二娘且自留着罢。”
戈柳从后探过来,言:“有咱们四个看护着,断不会叫孙娘子伤着一根头发。”
殷素闻之,握着那对刀簪,又朝戈柳望去。
“不若,你同语山各一支?”
语山将触上,便又收回手,只摇头:“二娘,此簪头并不利,若想将人脑袋割下,还不如簪尾贯喉来得快。”
戈柳肘尖轻撞她臂肩,笑斥:“在二娘跟前,戾气怎的如此盛?”
“我便是心口堵着一口气,非要入洛阳斩了那狗彘的头颅,方才气顺。”
孙若絮闻罢微怔,“语山娘子常随二娘上阵杀敌么?”